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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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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到了陈睿生日这天。
岭南的冬天终究是来了。
天空是那种混浊的灰白色,像浸了水的旧棉絮,沉沉地压着。
虽无雪落,空气里却浸透了几分湿冷的寒意,那冷意能钻进骨缝里。
街道两旁的细叶榕和香樟依旧固执地苍翠着,只是叶片蒙了层薄尘,少了盛夏油亮的光泽。
风过时,带起一阵瑟索的轻响,几片耐不住性子的黄叶打着旋儿飘落,粘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柏潇然那个从研究所出来的男朋友,徐朗,如今来得勤快。
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穿着朴素,常是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肩线处甚至有些微磨损。
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镜腿似乎用透明胶粘过一小段,不细看看不出来。
他像是想拼命弥补之前失联的时光,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店里最不碍事的角落,点一杯最便宜的茶水,一坐就是大半天。
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柏潇然穿梭在桌椅间招呼客人、收拾碗筷,眼神温和而专注,偶尔柏潇然看过去,他会立刻递上一个有些腼腆却实实在在的笑。
柏潇然自己都没察觉,他脸上那种应对客人时标准却疏离的程式化微笑,在这些日子里渐渐少了。
有时擦桌子到一半,想起什么,嘴角会无意识地弯起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指挥徐朗帮忙搬下空酒箱时,语气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松快,尾音微微上扬,像被风吹动的风铃。
这一切,陈睿都默默地看在眼里。
他手里串着肉串,竹签尖戳进肉里,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
后厨的排风扇依旧轰隆隆地响,吹散他额前细碎的汗,也吹不动他心底那份为自己生日而产生的、极轻微的波澜。
他本也不是注重这些形式的人,但那点微小的期待,像冬夜里将熄未熄的炭火,总归是存在的。
生日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
柏潇然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对陈睿说:“睿哥,我和徐朗……出去办点事,可能晚点直接回住处了。”他眼神有些闪烁,没敢直视陈睿。
接着,罗夏岚和吴晨熙也凑过来,一个说家里弟弟学校有事,一个说约了朋友看电影,都支支吾吾地要提前走。
陈睿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略显匆忙地收拾东西离开。
烤店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窗外愈发凄冷的风声。
何其络趿拉着人字拖,走到卷帘门旁,“哐当”一声把门拉下一大半,只留条缝透光。
他回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嚷嚷着:“没生意了,没生意了!收工收工,困死老子了,回去补觉!”
陈睿“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用抹布用力擦拭着已经光洁如镜的灶台。
不锈钢台面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头顶那盏孤零零的、光线昏黄的灯泡。
心底那点沉下去的期待,终究是化开了一丝淡淡的失落,像滴入清水的墨,无声晕开。
他抿紧了唇,把抹布叠得方方正正。
卷帘门最终被“哗啦”一声彻底拉下,金属摩擦声刺耳,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店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后厨门缝里漏出一点光。
陈睿转身,正准备去拿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后厨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暖黄色的、异常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涌了出来。
“生日快乐,陈睿!”
原本说有事离开的柏潇然、罗夏岚、吴晨熙,还有徐朗,全都从后厨涌了出来。
柏潇然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灿烂笑容,罗夏岚和吴晨熙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
徐朗站在稍后一点,也腼腆地笑着。
小小的后厨被装饰得焕然一新,几条彩带歪歪扭扭地挂在排风扇和橱柜把手上,几个颜色不一的气球被笨拙地贴在墙边。
平时堆满食材、油渍斑驳的长条案台被彻底清理出来,上面放着一个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的蛋糕。
蛋糕胚体不算太平整,抹面的奶油也厚薄不均,边缘点缀着略显粗糙的裱花和几片新鲜草莓,上面插着几支细细的数字蜡烛。
暖黄的烛光跳跃着,不安分地摇曳,映照着每一张带着笑意、期待和祝福的脸,也映照着角落里那盆新买的“果汁阳台”月季,翠绿的叶片在光下泛着油润的色泽。
陈睿完全愣住了,手里还攥着那块微湿的抹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你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罗夏岚笑嘻嘻地跳上前,鼻尖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像是面粉,“我们密谋了好久的!”
吴晨熙用力点头,短发随着动作一甩一甩:“蛋糕是我和岚姐做的!失败了好几次呢!这次总算没烤糊!”
陈睿的目光越过他们兴奋的脸庞,落在了最后面那个倚着门框的人身上。
何其络双手抱胸,嘴角噙着压不住的笑,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像盛满了碎星。
他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一副“快夸我”的得意模样,连那撮总是翘着的头发都仿佛带着邀功的神气。
心底那点失落早已被汹涌的、滚烫的暖流冲得无影无踪。
陈睿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灯光下他们真诚的笑容,看着那个为他精心策划这一切的何其络,喉咙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扯出一个有些生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眼角细细的纹路也舒展开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声中,他被推到蛋糕前。
烛光摇曳,映得他脸颊发烫。
他闭上眼睛,许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关于未来和安稳的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黑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分食那块甜得有些发腻、奶油入口即化的蛋糕时,笑声和闹声几乎要掀翻这小店低矮的屋顶。
连络络都兴奋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在人群腿间钻来钻去,呜呜地叫着。
晚上关店回去的路上,湿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陈睿却觉得心口揣着个暖炉,滚烫的温度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连指尖都是暖的。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面被夜露濡湿,映着两旁窗户里漏出的零星灯火,泛着幽微的光。
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清晰地回荡,一重一轻。
一直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进屋,反手关上门,将屋外的寒气和寂静彻底隔绝。
谁都没有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带着暖意的沉默在玄关逼仄的黑暗里弥漫开来,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可闻。
陈睿站在黑暗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彻底熄灭的微光,看着正在他面前弯腰换鞋的何其络的背影。
那个总是活力四射、仿佛永远散漫不羁的身影,肩胛骨的轮廓在薄薄的T恤下清晰可见,在此刻看来,却成了他漂泊人生中唯一坚实可靠的岸,是这冷夜里触手可及的温暖。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何其络的腰。
何其络的身体猛地一僵,换鞋的动作顿住了。
“何其络,”陈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响在彼此的耳畔,“我们在一起吧。”
被他抱住的人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过了好几秒,久到陈睿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滞了,何其络才转过身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不再是平日小太阳般无所顾忌的炽热,而是像浸了水的月光,温柔、深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紧紧凝视着陈睿的眼睛。
“想清楚了?”他问,声音低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想清楚了。”陈睿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不是因为你出现得恰到好处,是因为你就是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何其络的吻便落了下来。
不像他平日里表现的那般跳脱急躁,这个吻开始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只是轻柔地触碰着陈睿的唇瓣,带着温热的、颤抖的呼吸,像羽毛拂过,试探般地摩挲。
直到感受到陈睿生涩却坚定的回应,微微张开了唇,那克制着的温柔才骤然决堤,转为炽热而凶猛的占有。
他撬开他的齿关,舌头长驱直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纠缠、吮吸,仿佛要确认彼此的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烧烤烟火气的味道,还有窗外隐约飘来的、不知谁家沐浴后的淡淡香皂气息。
陈睿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近乎掠夺的吻,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双腿发软,只能依靠着身后冰冷的门板和身前滚烫的身体支撑。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何其络腰侧微潮的衣料,心跳如密集的鼓点,撞击着耳膜,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震耳。
这个吻漫长而深入,带着咸涩的、不知是谁的汗味,和蛋糕残留的甜腻奶油气。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榨干,才勉强分开。
额头相抵,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呼吸急促地交融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里氤氲开一小团模糊的白气。
“……生日快乐,陈睿。”何其络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满足的、如释重负的喟叹,滚烫的气息拂过陈睿微肿的唇瓣。
第二天,烧烤店照常营业。
冬日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总算带来了几分稀薄的暖意,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略显空荡的店里投下几块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孜然和辣椒粉的熟悉气味,炭火在烤架下泛着暗红的光。
陈睿像往常一样,将调好的秘制酱料碗递给正在备菜的何其络。
那是一只厚重的陶碗,边沿有个小缺口。
何其络伸手来接,指尖却不是直接去接碗底,而是状似无意地、轻轻从陈睿的手背上划过。那触感温热,带着一点粗糙的茧,像羽毛搔过,又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明目张胆的亲昵。
陈睿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碗沿的酱汁晃了晃,终究没洒出来。
临近午市,通往后厨的狭窄过道里,两人迎面遇上。
陈睿端着刚穿好的肉串,何其络拎着一袋木炭。
过道只容一人勉强通过,他们同时侧身。
何其络的胸膛几乎贴着陈睿的背脊过去,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那停顿比必要的一两秒要长,空气仿佛凝滞。陈睿能闻到何其络颈间淡淡的汗味,混着皂角的清爽。
他微微偏头,正好撞进何其络低垂下来的视线里。
那双总是亮得灼人的眼睛里,此刻漾着一种柔软而缠绵的东西,像化开的麦芽糖,粘稠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陈睿喉结滚动了一下,率先移开目光,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
休息间隙,炭火暂歇,店里短暂安静。陈睿坐在凳子上喝水,用的是他自己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搪瓷杯。
何其络忙活完一阵,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
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过陈睿手里的杯子,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水流顺着他仰起的脖颈滑下,滚过上下滑动的喉结,没入被汗水洇深了一小圈的领口。
陈睿看着他,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像是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看着那只被何其络唇齿碰过的杯沿,自己的耳根反而悄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像被晚霞染过的云边。
这一切,都没逃过旁边人的眼睛。
罗夏岚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大盆待串的韭菜。
她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正埋头跟一把金针菇较劲的吴晨熙。
她朝陈睿和何其络的方向努了努嘴,挤眉弄眼,嘴角憋着笑,一副“你快看”的表情。
吴晨熙抬起沾着点菜汁的脸,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顺着罗夏岚的暗示看过去。
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看陈睿微红的耳根,又看了看何其络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共享一杯水是天经地义的模样,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耸动起来,发出闷闷的、像小鸽子一样的“咕咕”笑声。
角落里,柏潇然和徐朗坐在靠窗的位置。
徐朗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书,柏潇然则在核对昨天的账目。
两人似乎都在专注自己的事,但柏潇然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他抬起眼,与对面的徐朗视线在空中相遇。
徐朗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柏潇然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轻极淡,却心照不宣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还是性子最急的罗夏岚没忍住。
在中午最后一拨客人打着饱嗝离开,店里暂时清静下来的间隙,她蹭到正在用力擦拭一张油渍斑驳桌子的陈睿旁边。
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促狭和好奇,小声问道:
“睿哥,老实交代,”她朝烤架那边飞快地瞟了一眼,“你和何老板……是不是在一起了?”
陈睿擦拭桌子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块半旧的抹布停在桌面上。
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盯着桌面那圈被酱料浸染的深色痕迹,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地飘向烤架前那个忙碌的身影。
那边,何其络正麻利地翻动着几串鸡翅,油滴落在炭火上,激起“刺啦”一声轻响和几点火星。
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就在陈睿看过去的瞬间,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
冬日淡金色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额角的汗珠照得晶莹剔透。
他扬起一个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毫无顾忌地露了出来,带着十足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欢喜,直直地撞进陈睿的眼底。
陈睿像是被那笑容烫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桌面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惯常的沉稳还在,但若细看,会发现他眼底深处那层常年不化的、带着疏离和防备的冰霜,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消融了,漾开一层极浅淡、却真实存在的温柔暖意,像春水初融。
他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几乎只是一个微不可查的动作。
“嗯。”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却像一颗小石子,清晰地投入此刻安静的店里,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几乎是同时,烤架那边立刻传来了何其络明显拔高了八度、跑调跑得更加肆无忌惮的哼歌声,那调子欢快得几乎要上天。
紧接着,是罗夏岚再也压抑不住的、带着惊喜的欢呼,和吴晨熙更加响亮的、“咯咯”的笑声,连角落里的柏潇然都忍不住摇头失笑,徐朗的嘴角也弯得更深了些。
“恭喜恭喜!!!”
“祝贺!”
“以后办酒记得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