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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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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那样缓缓过去。
窗台那盆“果汁阳台”早已开过一茬，粉嫩的花瓣零落成泥，如今光秃的枝头又倔强地冒出了米粒大小的新苞，翠绿的叶片在斜阳下泛着油亮的光，周而复始，无声地诉说着生机。
正值傍晚，日头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
陈睿正伏在柜台后，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核对今天的进货单。
他微微蹙着眉，手指顺着清单上的数字一行行往下，偶尔用那支笔帽有些龟裂的圆珠笔轻轻点一下。
何其络则趿拉着人字拖，拿着块半湿的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已经锃亮的桌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逐渐亮起灯火、开始苏醒的夜市。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带进一丝傍晚的凉风。
一位穿着深灰色商务夹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适中，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敏锐。
他没有像寻常食客那样立刻寻找座位或看向菜单，而是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环顾店内。
目光掠过墙上那块手写着特色菜品、字迹略显潦草的小黑板，掠过角落那盆生机勃勃的月季，最终停留在后厨门帘上那张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贴着的“直播中，欢迎互动！”的纸条上，嘴角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陈睿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
何其络也停下了漫无目的的擦拭，略显警惕地打量着这位不寻常的客人。
男人步履从容地走到柜台前，从内袋掏出一个简洁的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两位老板，打扰一下。”他笑容温和，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体制内人特有的稳妥，“我是市旅游局推广部的，姓周。”
陈睿接过名片，白色的卡纸质地硬挺，上面清晰地印着单位、头衔和姓名“周明”。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眼，与站在旁边的何其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旅游局的人？
来找他们这个小烧烤店做什么？
“周主任，您好。”陈睿放下名片，语气平和，带着生意人应有的客气，“请问有什么指教？”
周主任身体微微前倾，手自然地搭在柜台边缘，开门见山，语气诚恳：“市里正在重点策划推广‘城市烟火气’主题旅游线路，旨在将我们本地有特色的夜市、小吃与旅游深度结合，打造能让游客沉浸式体验的城市记忆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店内的陈设，最后落在陈睿和何其络脸上，“我们关注你们‘情绪烧烤’有一段时间了。你们的经营很有特色，尤其是线上直播引流和线下夜市帮扶结合的理念，非常有新意，也非常符合我们想要展现的，这座城市包容、活力、互助的形象。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兴趣深入合作？”
店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后厨的排风扇低沉地轰鸣着，熬酱的咕嘟声变得格外清晰。
窗外，夜市嘈杂的声浪像潮水般隐隐拍打着窗玻璃，更衬得店内的安静有些粘稠、微妙。
陈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柜台光滑的木质表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上面有深深浅浅的划痕和烫痕，记录着无数个忙碌的夜晚。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拢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像是在迅速消化和权衡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眼神低垂，落在名片上那个清晰的单位名称上，眸光沉静如水，又似有暗流涌动。
何其络则像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倏地站直了身体，收起了那副懒散倚靠的姿态。
他那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刻眼神里闪烁着惊讶、疑惑，以及一丝被官方部门认可后难以抑制的亮光，像火星溅入了油锅。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视线牢牢锁在陈睿侧脸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判决。
空气里，熬煮的酱香似乎更加浓郁了，几乎有些粘腻，混合着一种名为“机遇”的、陌生而滚烫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炭火在烤架下偶尔“噼啪”一声，迸溅出几点转瞬即逝的金星，像是在不耐地催促着一个答案。
“睿仔，”何其络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声音有点发紧，不像平时那般清亮。
他挪动脚步，靠在那台被他擦得能照出人影的冰柜旁，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
何其络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散漫不羁，而是闪烁着一种灼热的、跃跃欲试的光，像发现了猎物的年轻豹子。
“这是个机会。”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陈睿的肩头，投向窗外那片逐渐被灯火点燃、人声开始鼎沸的夜市，声音低沉了几分，“不光是我们自己的机会。”
陈睿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指尖和指腹因为长期穿串、接触调料，磨出了一层不均匀的薄茧，有些地方还带着细微的、新鲜的划痕。
他用拇指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食指侧面的硬茧，那触感粗糙而熟悉。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环视着这间倾注了他所有心血、也见证了他人生狼狈与转折的小小烤馆。
墙壁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有些泛黄，靠近烤炉的那片甚至有些发黑。
桌椅腿脚都有了不少磕碰的痕迹，一张凳面上还有不知哪个醉客留下的划痕。
地面即使每天反复擦洗，也难免留下油渍浸润的深色印记……但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令他安心的、烧烤与汗水混合的味道，温暖、踏实，是他的堡垒，也是他的壳。
商业化，开连锁……这几个字像沉重的石头投入心湖。
这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复杂的管理，数不清的合同和会议，也意味着他们可能要主动打破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舒适的“窝”，去面对外面更广阔却也更叵测的世界。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何其络脸上。
那张年轻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除了熟悉的兴奋光芒，还有一种他以前很少见的、名为“野心”和“担当”的东西在隐隐燃烧，使得那双总是过分明亮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陈睿知道，何其络想的，不仅仅是把生意做大，赚更多的钱。
他看到了这家伙眼底那簇火苗里，映照着窗外整个夜市的光。
陈睿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店里熟悉的味道。
他胸腔微微起伏，然后，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应道，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落地，沉稳有力，每个字都带着分量，“要做，就做好。”
决定一旦做出，两人便像上紧了发条的齿轮，投入了高速运转。
两人合租的里，灯光常常亮到深夜。
旧木桌上，账本旁边堆起了厚厚的注册公司资料、商标申请表格，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人头晕眼花。
空气中除了烧烤味，又混入了打印机的墨粉气和外卖咖啡的苦涩。
陈睿负责把控大局和产品质量。
他坐在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
他逐字逐句地审阅着合同草案，用那支旧圆珠笔在上面做着细密的标注。
他反复调试着标准化酱料的配方比例，在小本子上记录下每一次微调的口感差异，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那份与生俱来的沉稳和近乎苛刻的细致，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像锚一样，稳住了这艘即将启航的小船。
何其络则成了那个冲锋陷阵的人。
他换下了惯常的背心人字拖，穿起了略显生硬的POLO衫和运动鞋，凭着一股混不吝的冲劲和天生就能跟人快速熟络起来的交际能力，奔波在各个政务大厅、设计工作室和潜在的商铺场地之间。
他包里总塞着各种资料和名片，脸上挂着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或是据理力争，或是软磨硬泡，汗水常常浸湿他新换的衣领，但他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就像一把□□，硬生生在纷繁复杂的事务中，为他们的未来劈出一条路来。
在规划连锁店蓝图的同时，一个被陈睿用红笔重重圈出的计划——“夜市合作”计划，被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
傍晚时分，夜市华灯初上。
他们在“我家烧烤”总店门口支起了几张折叠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何其络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扩音喇叭和一叠厚厚的计划书。
卖糖水的罗姨系着她的碎花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糯米粉。
做牛杂的老李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眯着眼打量那叠文件。
经营炒粉的强哥则穿着那件被油渍浸得发亮的汗衫，双臂抱胸，眉头拧成了疙瘩。
周围还围拢了其他几家相熟摊位的老板，脸上大都写着好奇与疑虑。
“……说白了，就是咱们抱成团，劲儿往一处使！”何其络站在人群中间，额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通过那音质粗糙的扩音喇叭传出去，带着嗡嗡的回响，却盖不住话里的热切，“以后品牌包装、线上推广、订单管理这些费脑筋的事儿，都让我们新成立的公司来弄！罗姨您就专心熬您那一手绝活的糖水，李叔您就负责把牛杂炖得入魂，强哥您的炒粉火候该多旺还多旺！”
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阳光下，他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亮晶晶的，“咱们把这条街，做成全市，不，全省都有名的美食地标！让那些外地人拖着箱子专门来找！”
陈睿就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那激昂的尾音落下时，将手里打印清晰的合作方案和分成比例表，一份份递到各位摊主手里。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肩线平整，眼神沉稳如山。
当有人提出疑问，比如“线上订单会不会太麻烦？”
“分成真的能比现在自己干划算？”时，他总是耐心地、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些许沙哑却令人信服的嗓音，逐一解释，手指偶尔在计划书的条款上轻轻点过，指节处的薄茧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陈睿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像定心丸，悄然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情绪。
起初的疑虑，像初春的薄冰，在陈睿的可靠与何其络那扑不灭的热情共同作用下，渐渐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