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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雨夜破庙暗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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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商队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驮马不时发出疲惫的嘶鸣,伙计们咒骂着鬼天气,深一脚浅一脚地推行着陷入泥坑的车轮。雨水冰冷地敲打着一切,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种压抑的喧嚣里。
谢微尘缩在板车一角,尽可能用身体挡住些风雨,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他偷眼看向身旁的凌雪辞。
凌雪辞靠坐在麻袋上,双眼微阖,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鸦羽般的长睫,又汇入早已湿透的粗布衣襟。他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狂风暴雨摧垮。但谢微尘却能感觉到,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每一根弦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警惕着外界的一切,尤其是队伍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青衫身影。
“红莲”……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谢微尘的心头,带来阵阵寒意。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组织,但从凌雪辞那极其罕见的忌惮语气中,他能感受到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分量。
亦正亦邪,无孔不入。
那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宋先生,竟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他混入这支普通的商队,目标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他们?
这个念头让谢微尘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朝凌雪辞的方向又靠近了些,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凌雪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眼睫微动,却没有睁开,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保持镇定。
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天色却迅速暗沉下来。前方的道路愈发模糊难辨,继续赶路显然已不可能。
终于,队伍最前方传来了胖管事声嘶力竭的吆喝,混杂在风雨声中:“停下!都停下!找地方避雨!妈的,这鬼天气!”
商队在一片混乱中停了下来。伙计们四处张望,寻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
“前面!前面好像有座破庙!”有人指着风雨飘摇的前方大喊。
隐约可见,道路右前方的山坡上,确实矗立着一座建筑的轮廓,黑黢黢的,在雨幕中显得有几分阴森。
“就去那儿!快!”胖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催促着。
车队再次艰难启动,朝着破庙的方向挪去。
那果然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庙宇,墙垣倾颓,山门半倒,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正殿。院中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在风雨中疯狂摇曳。
商队众人也顾不得许多,纷纷牵着驮马、推着车辆,涌入破败的庙院,挤进还算能遮风挡雨的正殿和两侧尚且完好的偏殿廊下。一时间,原本死寂的破庙充满了人喊马嘶、抱怨咒骂的声音,混杂着雨声,显得格外喧闹。
凌雪辞在谢微尘的搀扶下,也随着人流下了板车,避到了正殿一角。这里相对干燥些,但依旧有冷风从破损的窗棂和墙洞呼呼灌入。
殿内早已没了神像,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石头基座,上面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众人身上带来的湿漉漉的潮气。
伙计们忙着安置驮马,收拾货物,点燃火折子照亮。昏黄的光线在空旷破败的大殿中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更添几分诡异。
凌雪辞靠着一根还算结实的柱子坐下,闭目调息,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泛着青紫。长时间的颠簸和寒冷显然对他的伤势极为不利。
谢微尘担忧地看着他,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青衫身影。
宋文远也在正殿里,就站在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地方,正温和地指挥着几个伙计将一些怕潮的货物搬到更干燥的角落。他的青衫下摆也沾满了泥浆,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神情依旧从容,仿佛眼下的困境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似乎察觉到谢微尘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对着谢微尘温和地笑了笑。
谢微尘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那笑容看似无害,此刻在他眼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谲。
胖管事骂骂咧咧地安排着守夜的人手,又让人在殿中央的空地上生起几堆篝火,驱散寒意和湿气。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些许暖意,也让殿内紧张混乱的气氛稍稍缓和。
人们围着火堆坐下,拿出干粮啃食,低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抱怨天气,担忧货物,或是猜测这雨何时能停。
谢微尘也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凌雪辞。凌雪辞接过去,慢慢地吃着,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尤其是宋文远。
宋文远并没有和伙计们挤在一起,他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一堆小火旁,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本书卷,就着火光安静地看着,仿佛周遭的嘈杂都与他无关。那专注温和的侧影,与这破败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时间在雨声和人们的低语中缓慢流逝。
夜色渐深,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疲惫的伙计们大多蜷缩起来,靠着墙壁或行李打盹,只有几个守夜的人还强打着精神,围着火堆低声说话。
凌雪辞也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但谢微尘靠得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并未完全放松。
谢微尘自己却有些撑不住了。连日的惊吓、奔波和此时的温暖,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意识却逐渐模糊。
就在他半梦半醒,即将沉入睡眠之际,一声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风雨声的异响,猛地刺入他的耳膜!
那像是……极轻的金属机括叩击声?
谢微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宋文远所在的位置!
宋文远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似乎毫无异样。但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方才那声微响仿佛只是错觉。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谢微尘感觉到身旁的凌雪辞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不是错觉!凌雪辞也听到了!
谢微尘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
殿外风雨声依旧,殿内鼾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悄然弥漫开来。
谢微尘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宋文远。
只见宋文远依旧低头看着书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那颗小石子无声无息地飞向大殿角落的一处阴影!
笃。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紧接着,那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谢微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阴影里有人?!一直藏着一个人?!是宋文远的同伙?
他差点惊叫出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压下喉咙口的恐惧。他感觉到凌雪辞的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那是一个冷静的、示意他稍安勿躁的信号。
凌雪辞不知何时也已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沉静如深潭,倒映着远处宋文远和他身后那片诡异的阴影。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
宋文远似乎对那阴影处的动静毫无所觉,他合上书卷,轻轻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倦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青衫,然后朝着大殿另一侧,堆放杂物的一处更黑暗的角落走去,身影很快没入其中,看不真切。
他离开后,那片先前有动静的阴影,也再次恢复了死寂。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状。
但谢微尘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座破庙,不再是简单的避雨之所,而是变成了一个暗流汹涌、杀机潜伏的棋局。
宋文远方才的举动,是在传递信息?还是在部署什么?
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和凌雪辞?
凌雪辞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按在伤口附近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膝盖,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每一滴雨落下的声音,每一次火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甚至每一个熟睡之人的翻身呓语,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谢微尘紧紧靠着冰冷的柱子,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他看向身旁看似平静的凌雪辞,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恐惧。
凌雪辞到底知道多少?他有什么计划?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雨夜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
殿外风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
忽然,一阵极其突兀的、凄厉的夜枭啼叫声,穿透雨幕,从庙外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
那叫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绝不像是正常的鸟鸣。
几乎就在啼叫声响起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靠在墙边熟睡的一个商队伙计,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机械般的杀意!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而起,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正在打盹的守夜伙计!
速度快得惊人!
眼看那匕首就要割断守夜伙计的喉咙!
嗖!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铁蒺藜,精准地打在了那暴起发难的伙计手腕上!
“呃!”那伙计闷哼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怎么回事?!”
“妈的!你干什么!”
惊醒的伙计们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怒骂,有人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棍棒。
那名被攻击的守夜伙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
而那名暴起的伙计,手腕血流如注,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杀意不减,低吼一声,竟又要赤手空拳地扑上来!
“按住他!他疯了!”胖管事吓得脸色发白,尖声叫道。
几个胆大的伙计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将那名状若疯狂的伙计死死按在地上。那人还在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混乱中,谢微尘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猛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目光冷澈如冰,正淡淡地扫过那被制住的伙计,以及……大殿另一侧,宋文远消失的那个黑暗角落。
方才那枚解围的铁蒺藜……是他发出的?谢微尘根本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以他现在的伤势?!
更让谢微尘感到寒意的是,那名发疯的伙计……他记得白天时,这个伙计似乎和宋文远说过几句话,还接过宋文远递给他的一囊水……
是巧合?还是……
“怎么回事?!谁动的手?!”胖管事惊魂未定,看着地上那枚带血的铁蒺藜,又惊又怒地环视四周。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人。
“怕是中了邪风,失心疯了!”一个老伙计看着地上还在嘶吼挣扎的同伴,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破庙,本来就不干净!”
这话引起了一阵恐慌,人们下意识地远离那个发疯的伙计,紧张地打量着黑暗的殿宇四周,仿佛哪里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捆起来!堵上嘴!等天亮了再说!”胖管事强自镇定地吩咐道,自己也吓得离那黑暗角落远远的。
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捆成了粽子,又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殿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和恐慌,再也无人能够安睡。人们挤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阴影,火堆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摇曳不定,难以带来安全感。
而自始至终,宋文远都没有再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出来。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微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也正收回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冷。
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谢微尘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那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警告。或者说,一个试探。
宋文远……或者说“红莲”……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和凌雪辞,已然身处这盘诡谲棋局的最中央。
雨,还在下。
夜,正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