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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夜叩鬼门寻旧契 ...

  •   夜色如墨,彻底吞噬了汴陵西城破败的轮廓。寒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零星几点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鬼火。

      凌雪辞和谢微尘再次融入了阴影。他们换上了最不起眼的夜行衣,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层□□,但眼神已截然不同,锐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刀锋。

      凌雪辞在前引路,这一次,他的方向明确得令人心惊。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穿梭,而是精准地绕过更夫巡逻的路线,避开所有可能设有暗哨的高点,向着西城边缘,那片几乎被遗忘的、与乱葬岗接壤的荒废区域潜行。

      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罕至,甚至连野狗的吠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声,以及脚下偶尔踩碎枯枝的轻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草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陈旧纸钱气味。

      谢微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紧跟着前方那个沉默而决绝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雪辞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凝实的警惕和压抑的戾气。他知道,凌雪辞正在走向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为极度危险的未知之地,去叩响一扇或许不该再开启的门。

      最终,他们在一片彻底倾颓的断壁残垣前停下。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早已被大火焚毁、又历经风雨侵蚀的古老祠庙,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夜空,以及满地狼藉的碎砖瓦砾。

      荒败,死寂,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凌雪辞却在这片废墟前驻足良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那些残骸的方位和角度。最终,他走向一根半埋入土、看似与其他无异的大型焦黑柱础。

      他没有寻找机关,而是直接伸出双手,抵住那冰冷粗糙的石础,开始发力。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牵动内伤,让他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石础竟在他全力的推动下,极其缓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向一侧旋转了寸许。

      紧接着,旁边一堆看似随意堆积的瓦砾下方,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沉沉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尘土和某种奇异腥气的风,从洞内倒灌而出。

      凌雪辞喘了口气,抹去额角的汗,毫不犹豫地矮身,率先钻了进去。谢微尘紧随其后。

      洞内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狭窄而潮湿,石壁滑腻,布满苔藓。走了约十几级后,身后洞口悄然闭合,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绝对的黑暗降临。

      凌雪辞指尖燃起那簇冰蓝色的灵焰,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和前方不过几步的距离。台阶似乎永无止境,不断向下,向下,空气越来越冷,那股奇异的腥气也越来越浓。

      谢微尘感到怀中的黑色碎片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并非共鸣,更像是一种……警惕般的低鸣。背后的永烬烙印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

      这里绝非善地。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并非灵焰的冷光,而是一种昏黄、摇曳、仿佛油灯的光芒。

      台阶尽头,是一扇低矮的、由整块黑色石头打磨而成的石门。石门虚掩着,那昏黄的光线和更浓郁的腥气正是从门缝中透出。

      门楣之上,刻着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图案,隐约能看出是一只巨大的、半阖半开的眼睛,瞳孔的位置镶嵌着一块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石头,显得诡异而森然。

      凌雪辞在石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推开。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冷腥咸的空气,从怀中缓缓取出那枚柳叶般的暗沉刃片。

      他没有敲门,而是将刃片顺着门缝,缓缓滑了进去。

      门内死寂了片刻。

      然后,一个极其嘶哑、苍老、仿佛两片砂纸在摩擦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

      “……云纹依旧,故人何来?”

      凌雪辞沉默了一瞬,用一种谢微尘从未听过的、冰冷而肃穆的语调回应:“影逝流光,旧契未改。”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惊讶,又像是嘲弄:“……原来是你。你竟然还没死。进来吧。”

      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谢微尘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洞顶高悬,垂下无数惨白色的、如同巨大肋骨般的钟乳石。石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水潭,水面上漂浮着点点幽绿色的磷火,散发出昏黄光芒的,是水潭四周石壁上镶嵌着的几盏用人鱼膏制成的长明灯,火光摇曳,将整个洞穴映得光怪陆离。

      空气冰冷刺骨,那股浓郁的腥气正是从漆黑的水潭中散发出来。

      水潭边,堆积着如山般的……杂物。破碎的陶罐、生锈的兵器、动物的骨骸、甚至还有一些腐朽的木质傀儡残肢,几乎堆满了半个洞穴。而在那堆“垃圾山”的顶端,歪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矮小的老者,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宽大黑袍,头发稀疏灰白,杂乱地披散着。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暗沉的斑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精光。他的右手正常,左手却戴着一只巨大而复杂的青铜手套,手套指尖锋利,连接着细小的齿轮和簧片,此刻正无意识地咔哒轻响。

      老者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钉在凌雪辞易容后的脸上,似乎能穿透那层伪装,直抵本质。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笑声:

      “啧啧……真是稀客。凌家高高在上的小宗主,居然也会落到这步田地,需要跑到我这‘鬼门窟’里来讨生活了?”他的话语充满讥讽,那只青铜左手咔哒一声,捏碎了手边一块不知名的骨头。

      凌雪辞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冰蓝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过洞穴和老者:“鬼工先生,别来无恙。”

      “无恙?嗬嗬……死不了而已。”被称为鬼工的老者怪笑着,目光又转向谢微尘,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胸口和后背的位置扫过,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还带了个小尾巴?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小子身上的味儿,可比你杂多了。”

      谢微尘心中一凛,这老者的感知敏锐得可怕。

      “我需要情报。”凌雪辞开门见山,“凌家内部现在的真实情况,凌远峰背后还有谁?‘红莲’宋文远在京城的目的?还有,最近京城是否有异常的高等偃师活动痕迹?”

      鬼工老者听着,那只正常的右手慢悠悠地抠着耳朵,漫不经心道:“问题倒不少。价钱呢?老规矩,我这儿可不讲人情,只认宝贝。你那枚‘柳叶刃’的承诺,最多只够你站在这里问一个问题。”

      凌雪辞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玉瓶。玉瓶剔透,隐约可见里面有一缕如同活物般流动的银色液体。

      “三滴‘千年石乳髓’,够不够?”

      鬼工老者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看到了猎物的饿狼,几乎要从那堆垃圾山上扑下来。他强行按捺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道:“够!够!凌家小子,看来你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这东西可不好找,伤了不少元气吧?”

      凌雪辞面无表情:“回答问题。”

      “好好好!”鬼工老者搓着那只正常的右手,青铜左手兴奋地咔咔作响,“凌远峰嘛,狼子野心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次能这么快得手,外面当然有人撑腰。不过嘛,这撑腰的来头有点杂……”

      他歪着头,像是在整理信息:“朝廷里,司礼监的某位大珰,兵部某个侍郎,都收了厚礼,行了不少方便。但这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据我几个‘小宝贝儿’听到的零碎消息,似乎还有南边来的影子在活动,很小心,藏得极深,味道……有点像是你们凌家老对头那边的手段,但又不太一样,掺着一股子……腐朽的圣洁味儿?怪得很。”

      南边?圣洁?谢微尘立刻想到了南荒圣教。

      凌雪辞眼神微凝,示意他继续。

      “‘红莲’宋文远?”鬼工老者撇撇嘴,“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打着光复前朝的旗号,实则就是想搅浑水摸鱼。他在京城联络了不少对今上不满的旧臣遗老,但真正的目的……似乎也是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我那‘小宝贝儿’没听全,只隐约听到‘碑’、‘灯’、‘遗产’几个词。”

      碑?灯?谢微尘心头狂跳,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

      “至于高等偃师……”鬼工老者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忌惮,“京城最近确实来了些不好惹的家伙。手法很高明,很……古老。像是墨家非攻院一脉的残存,但又透着一股子邪气。他们在找一些特殊的材料,非常偏门,甚至有些我只在古书上见过。目的不明,藏得非常深,我试着追踪过一次,差点被他们留下的反制机关弄死。”他晃了晃那只青铜左手,其中一根手指明显有着新更换的痕迹。

      信息量巨大,且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凌雪辞将玉瓶抛了过去。鬼工老者敏捷地接住,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最后一个问题。”凌雪辞看着他,声音低沉下去,“宗祠记录堂的七叔公,今天傍晚在西城榆林胡同被人带走了。是谁干的?”

      鬼工老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古怪的笑容:“嗬?你消息倒是灵通。那老书呆子啊……不是凌远峰的人动的手。是‘红莲’的人抢先了一步,看来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点凌家的陈年旧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幸灾乐祸道:“‘红莲’的人也没得手。马车刚到地方,人就死了,中的是‘牵机引’,凌家内部清理门户常用的玩意儿。下手的人,手法利落得很,像是早就埋伏好的黄雀。”

      牵机引!灭口!

      凌雪辞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凌远峰竟然如此狠绝,连一个可能只是知晓些边缘秘密的老人都不放过,甚至算准了会有人对他下手,提前埋了毒!

      石窟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水潭中偶尔冒起的气泡破裂声和老者青铜手指的咔哒声。

      就在这时,谢微尘怀中的黑色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悸动起来!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强烈的、仿佛被什么吸引般的共鸣!

      同时,洞穴深处那漆黑的水潭,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无声地涌起剧烈的波纹,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苏醒!

      哗啦——

      一道巨大的、布满暗绿色苔藓和锈蚀金属片的漆黑锁链,猛地从水潭深处窜出,如同怪蟒般抽打在潭边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潭底黑暗之中,似乎禁锢着什么。

      鬼工老者脸色骤变,猛地从垃圾山上跳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剧烈翻涌的水潭,又猛地看向谢微尘:“小子!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凌雪辞一步挡在谢微尘身前,软剑已悄然滑入手中,剑身流淌着冰寒的流光,警惕地盯着那翻涌的黑潭和那条躁动不安的巨大锁链。

      共鸣感越来越强,谢微尘感到怀中的碎片灼热得烫人,背后的烙印也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死死按住胸口,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

      那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这些碎片!

      鬼工老者看着翻腾的潭水,又看看如临大敌的凌雪辞和状态异常的谢微尘,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疯狂与贪婪交织,最终却化为一丝深深的忌惮。

      “滚!”他突然嘶哑地低吼一声,指着他们来的石门,“拿着你们的东西,立刻滚出我的地方!快!”

      石门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悄然滑开。

      凌雪辞深深看了一眼那剧烈波动的黑潭,不再犹豫,猛地拉住谢微尘,疾退而出!

      就在他们冲出石门的刹那,身后传来鬼工老者近乎癫狂的咆哮和锁链疯狂抽击岩壁的恐怖巨响,以及……一声从潭底深处传来的、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诡异低吼!

      石门在他们身后猛地闭合,将一切可怕的声音隔绝。

      两人沿着陡峭的石阶拼命向上狂奔,身后那扇门内传来的恐怖声响仿佛还在追逐着他们。

      直到冲出地面洞口,重新呼吸到冰冷但自由的夜风,看到头顶稀疏的星空,两人才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刚从某个噩梦般的深渊逃离。

      谢微尘怀中的碎片渐渐平息,背后的刺痛也缓缓消退。

      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潭底那未知存在的恐怖气息和碎片的剧烈反应,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凌雪辞直起身,望向凌家宗祠的方向,脸色在月光下难看至极。鬼工老者提供的消息拼凑起来,描绘出的是一幅远比想象中更凶险的图景。

      凌远峰、朝廷官员、南荒影子、“红莲”、神秘偃师……多方势力交织,目标似乎都隐隐指向凌家深藏的某些秘密。而七叔公的被灭口,表明凌远峰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掩盖什么。

      还有那潭底的东西……为何会对碎片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凌家宗祠……”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那里一定藏着答案。”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谢微尘,目光复杂而锐利。

      “我们必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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