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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夜雨危楼故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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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影卫。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凝滞的夜风,带着某种禁忌而沉重的分量。凌雪辞的脸色在昏暗巷弄里晦暗不明,那瞬间闪过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更深沉的疑虑,并未因危机的暂时解除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并未立刻行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屋脊那些黑影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巷口那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微尘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紧绷的警惕。那突如其来的救援,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是投入深潭的巨石,搅起了更深的迷雾。
墨影卫……听起来像是一支训练有素、力量非凡的秘密力量。他们为何会出手相助?那个手势又代表了什么?凌雪辞口中的“他”,又是谁?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但谢微尘识趣地没有立刻追问。此刻的凌雪辞,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反应。
夜风更冷,带着湿意,似乎快要下雨了。远处汴陵城的喧嚣模糊地传来,更衬得这偏僻巷弄死寂得吓人。
“……走。”良久,凌雪辞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沙哑而干涩。他不再看那些尸体,猛地转身,拉起兜帽遮住显眼的银发,率先向着巷弄更深处走去,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要甩脱什么无形的追兵。
谢微尘连忙跟上,怀中的古灯已被他用旧布重新包裹,敛去了光芒,但那温热的搏动感依旧透过布料隐隐传来,与胸口的心跳形成某种奇异的共振。
两人沉默地在错综复杂的陋巷中穿行,凌雪辞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但对路径的选择却显得更加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多疑,时常突然改变方向,或是骤然停下隐匿,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继续前进。
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青石板路面,泛起冰冷的光泽。夜色在雨幕中变得更加浑浊,视线受阻,但也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掩护。
最终,凌雪辞在一处看似荒废已久、院墙半塌的染坊后院外停下。院中堆积着大量废弃的染缸和朽木,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和残留的矿物气息。他仔细检查了四周,尤其留意了地面和墙头的痕迹,确认无人近期活动后,才示意谢微尘跟上。
他绕过一堆破瓦砾,在一口半埋入土、早已干涸的巨大染缸底部摸索了片刻。
机括轻响,染缸底部竟侧滑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
“下去。”凌雪辞低声道,自己率先钻入。
洞内是一段 short 而潮湿的向下坡道,很快变得平坦。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一种极淡的、类似硝石的气息。凌雪辞指尖再次燃起灵焰,照亮了前方——这是一条明显由人工开凿、但显然已废弃多年的狭窄地道,四壁加固的木材大多已经腐朽。
“这是……”谢微尘忍不住低声问。
“一条旧道,早年某些人用来夹带私货出城的,后来废了。”凌雪辞的声音在地道中显得有些沉闷,“知道的人很少,应该暂时安全。”
他不再多言,沿着地道默默前行。谢微尘紧跟其后,能听到他压抑的、偶尔因牵动内伤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古灯带来的治疗效果似乎仍在持续,但显然不足以让他立刻痊愈。
地道并不长,尽头被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挡住。凌雪辞在栅栏旁摸索了几下,找到一处暗扣,用力一扳。
咔哒。
铁栅栏并未整体打开,而是其中两根铁棍无声地旋转缩回,露出了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空隙。
钻出栅栏,外面是一间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的棚子。透过棚子的缝隙看去,外面是一条更加狭窄僻静的后巷,不远处,一栋三层木楼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门口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悦来”二字。
竟然又回到了悦来客栈附近!但似乎是客栈的后巷。
凌雪辞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凝神观察了许久,目光锐利地扫过客栈每一个可能藏有视线窗户,以及后巷每一个阴暗角落。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跟着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凌雪辞最终低声嘱咐,语气凝重。
他如同幽灵般滑出棚子,借着雨声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悦来客栈的后墙。他并未走向后门,而是来到墙根一处堆放厨余垃圾的角落,屏住呼吸,再次仔细倾听。
片刻后,他伸出手,在墙上几块看似普通的砖石上以某种特定的顺序和力度快速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
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
等待令人心焦。雨水顺着额发流下,带来刺骨的冰凉。
几个呼吸后,面前的墙壁内部,传来极轻微的“咔”一声。
一块尺许见方的墙壁,竟向内无声地陷进去,然后滑向一侧,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熟悉又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是悦来客栈厨房的味道!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洞内传出,带着十足的警惕:“天王盖地虎。”
凌雪辞立刻回应,声音同样低沉:“宝塔镇河妖。”
“……进来!”里面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凌雪辞率先钻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洞口在他们身后迅速闭合。
眼前是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墙壁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暗道尽头,隐约传来翻炒菜肴的声响和伙计的吆喝声。
一个身材微胖、围着油腻围裙、厨子打扮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一把沾着菜叶的锅铲。他看到凌雪辞和谢微尘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凌雪辞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衣襟上未干的血迹,圆胖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容。
“哎呀我的祖宗!您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他压着嗓子,急声道,“快跟我来!”
他不再多问,转身引着两人快速穿过暗道。暗道出口竟隐藏在一个巨大的碗柜之后。厨子挪开碗柜,外面便是客栈厨房的后间,此刻并无他人。
厨子示意他们噤声,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带着他们穿过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厨房,避开那些忙碌的帮厨,从另一扇小门出去,走上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
这似乎是客栈内部人员使用的通道。
一直上到三楼,厨子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谁?”
“东家,是我,胖刘。贵客到了。”厨子低声道。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当日接待他们的那位账房老先生。他看到凌雪辞的样子,花白的眉毛也是猛地一抖,但很快恢复镇定,侧身让开:“快进来!”
凌雪辞和谢微尘闪身入内。胖刘厨子则低声道:“我去下面盯着。”说完便匆匆下楼。
房间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像是一间书房。账房老先生迅速关好门,落下门闩,这才转过身,看着凌雪辞,眼中满是忧虑:“公子,您这……”
“无妨,死不了。”凌雪辞摆摆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回到绝对安全之地的松懈。他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息。
账房老先生连忙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快服下,稳一稳伤势。”
凌雪辞接过丹药,吞服一枚,又将木盒递给谢微尘:“你也调息一下。”语气是罕见的平和。
谢微尘愣了一下,接过木盒,也取了一枚丹药服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滋养着方才因引导古灯之力而近乎虚脱的经脉。
账房老先生又倒了两杯热茶递过来,目光在谢微尘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却并未多问。
“外面情况如何?”凌雪辞缓过一口气,立刻问道。
“很不好。”账房老先生脸色凝重,“官府和凌家联合发出的海捕文书已经贴遍全城,画影图形比之前更加精细。城防和巡逻的力量增加了三成不止,各处关卡盘查极严。尤其是……针对西城和南城我们这些老字号区域的暗哨,多了很多生面孔,像是在找什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下午还有一队刑部的番子,以搜查逃犯为名,硬闯进来查了一圈,差点就发现了暗格的机关,幸好提前得了信儿,把人支应过去了。老夫怀疑,他们可能已经嗅到了一点味儿,只是还没有确凿证据,不敢明着动悦来客栈。”
凌雪辞眼神冰冷:“凌远峰的手,伸得比我想的还长。”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老先生,可知‘墨影卫’?”
账房老先生闻言,脸上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墨影卫?公子如何得知他们?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直属于历代皇帝、负责处理最阴暗龌龊之事的影子力量。据说他们无孔不入,手段酷烈,且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他们活动的确切迹象了,老夫还以为……”
他的话语停住,看向凌雪辞,眼中惊疑不定:“公子难道……”
凌雪辞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房间内陷入一种更加沉重的寂静。皇帝直属的影子力量,为何会出手救他们?这背后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官府和凌家,还有其他动静吗?”凌雪辞打破沉默。
账房老先生思索了一下:“‘红莲’的人活动更加频繁了,似乎在急着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另外,西市那边几个老偃师铺子,这几天都接到了几单奇怪的生意,要的东西很偏门,手法也……不像中原路数。”
凌雪辞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将所有信息在脑中飞速整合。
就在这时,门外楼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房间内三人瞬间警惕!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紧接着是胖刘厨子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声音:“东家!楼下……来了位客人,指名要见‘天字丙号房’的客人!”
天字丙号房!正是他们之前入住的那间客房!
凌雪辞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账房老先生也是脸色一变。
悦来客栈的规矩,客人信息绝密。指名道姓找已入住且未退房的客人,本就极其罕见,更何况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
“什么人?”凌雪辞声音冰寒。
“不……不认识。”胖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怪异,“是个年轻人,穿着……月白长衫,长得……特别扎眼。就一个人,没带随从。看着不像来找茬的,倒像是……访友?可那气度……又不像一般人。”
月白长衫!俊美年轻人!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想起百鬼夜行中那个神秘莫测、抬价竞拍古匣的身影!
凌雪辞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脸上血色褪尽,手指猛地收紧。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屋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棂。
房间内,油灯的光芒不安地跳跃着。
凌雪辞缓缓站起身,伤势未愈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冰冷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楼下那位不速之客。
“请他上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避而不见,反而落了下乘。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