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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雨夜遁走惊蛰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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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新换上的深灰色劲装,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人皮面具的边缘被雨水打湿,传来一种异样的粘腻感,仿佛第二层冰冷的皮肤。
悦来客栈后巷的暗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温暖彻底隔绝。凌雪辞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栋在雨幕中沉寂的木楼,仿佛那不是一处刚刚舍弃的避难所,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标。
他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沿着墙根最阴暗的角落疾行,步伐迅捷而无声,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谢微尘紧跟其后,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和那被强行剥离熟悉环境的惶惑。
怀中的古灯被紧紧包裹在衣物最里层,那持续不断的、心脏搏动般的温热,是这冰冷雨夜中唯一的暖源,也是唯一能提醒他自身存在的锚点。
凌雪辞的目的地并非城门。在如今全城戒严、海捕文书高挂的情形下,试图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他的方向是汴陵城最混乱、最龙蛇混杂、也最善于藏污纳垢的区域——南城旧坊。
那里的巷道如同迷宫,房屋低矮破败,挤满了三教九流、黑户逃犯,以及更多见不得光的营生。官府的触角在那里也最为薄弱,或者说,最为暧昧。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泥泞的路面,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夜色被雨幕搅得混沌不堪,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这恶劣的天气,反倒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雨水中穿行,尽量避开尚有灯火的主街,专挑那些漆黑、曲折、散发着污秽气味的背街小巷。偶尔有更夫裹着蓑衣,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梆子声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每一次阴影晃动,都让谢微尘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凌雪辞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总能提前一步察觉到危险,或是骤然隐匿于某处堆放的杂物之后,或是毫不犹豫地拐入另一条更窄的岔道。
他的动作因内伤而偶尔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但那份洞察危险的本能和决断力,却丝毫未减。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堆满烂菜叶和破瓦罐的死胡同时,凌雪辞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谢微尘拉向一扇破旧木门后的凹陷处。
几乎同时,胡同口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粗鲁的呵斥。
“妈的,这鬼天气!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少废话!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尤其是那些能藏人的狗洞!”
“头儿,这破地方能有啥?耗子都嫌磕碜!”
“让你搜就搜!哪来那么多屁话!听说那俩钦犯狠着呢,宗祠那边都动了手,伤了好几个!”
一队穿着湿透号衣、提着灯笼挎着腰刀的兵丁骂骂咧咧地出现在胡同口,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勉强照亮了他们不耐烦的脸和溅满泥点的裤腿。
他们并未立刻进入死胡同,只是站在口子上,随意地用灯笼往里照了照。光线扫过谢微尘和凌雪辞藏身的木门,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谢微尘屏住呼吸,能感觉到凌雪辞按在他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另一只手已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软剑的机括上。
幸好,那光线很快移开,落在那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上。
“呸!真他娘的臭!走了走了!去下一条巷子!”为首的兵丁啐了一口,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抱怨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雨声吞没。
凌雪辞缓缓松开手,谢微尘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走。”凌雪辞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再次率先走入雨中。
经过方才的惊险,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谨慎。凌雪辞甚至不再完全依赖对路径的记忆,而是更加依靠直觉和对危险的感知,路线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雨水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间隆隆滚动,偶尔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将湿淋淋的街道和狰狞的屋脊映照得一片惨白,瞬间又重归黑暗。
在又一次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确认前方巷口无人后,凌雪辞正要快步通过。
忽然!
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察觉到致命危险的猎豹,一把将谢微尘狠狠推向旁边一个堆放着破旧竹筐的角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撕裂雨幕,精准地钉在他们方才即将踏足的地面上!那是几枚乌黑发亮、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尾羽在雨中微微颤动!
偷袭!来自高处!
凌雪辞根本来不及去看飞镖来处,软剑已然出鞘,在身前舞出一片冰蓝色的光幕!
叮叮当当!
更多疾射而来的飞镖被精准地格挡开,火星四溅!
但攻击并非仅仅来自前方!
两侧低矮的屋顶上,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手中劲弩抬起,冰冷的弩箭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彻底封死了他们所有退路!
而正前方的巷口阴影里,一个穿着漆黑斗篷、身形高瘦的身影缓缓踱出。雨水顺着他斗篷的褶皱流下,他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彻骨、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的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器,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那股无形的、凝如实质的杀意,却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胆寒。
凌雪辞将谢微尘死死护在身后,软剑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剑尖不断滴落。他易容后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雨夜中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凌轩。”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黑面具人——凌轩,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嗤笑:“我亲爱的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能逃。”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的金属质感,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只有满满的恶意。
“你就只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放冷箭吗?”凌雪辞冷声讥讽,试图激怒他。
凌轩却毫不动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成王败寇,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师兄,你输了。交出你身后那个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他的目光越过凌雪辞,落在谢微尘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物品,带着贪婪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视。
谢微尘感到背后的永烬烙印猛地灼痛起来,仿佛被对方的视线所引动。
“做梦。”凌雪辞的回答简单直接。
“那就……可惜了。”凌轩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
两侧屋顶上的弩手,弩箭的机括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已然上弦完毕!
剑拔弩张!生死一瞬!
凌雪辞身体微微下沉,灵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即便牵动内伤也顾不得了,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震裂耳膜的恐怖雷鸣猛地炸响!仿佛就在他们头顶!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无比、扭曲如同虬龙般的紫色闪电,猛地从天而降,并非劈向别处,竟直直地劈向他们旁边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钟楼尖顶!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砖石碎木四散飞溅!燃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天威般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怔!弩手的手指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凌雪辞动了!
他并非向前攻击,而是猛地向后一脚踹在那一堆破旧竹筐上!
竹筐轰然炸开,里面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装满了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白色的、呛人无比的陈年石灰粉!
漫天石灰粉瞬间被雨水打湿,却又未完全湿透,化作粘稠浑浊的浆糊,劈头盖脸地向着前方的凌轩和两侧屋顶的弩手笼罩而去!
“闭眼!”凌雪辞厉喝一声,同时猛地拉住谢微尘,向着与钟楼爆炸相反的方向、那条原本被堵死的死胡同深处亡命冲去!
“咳!该死!”凌轩猝不及防,被石灰浆糊糊了一脸,虽然及时闭眼,依旧呛得剧烈咳嗽,视线暂时被废!屋顶的弩手更是惨嚎连连,石灰入眼,痛苦不堪!
“追!杀了他们!”凌轩暴怒的、扭曲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弩箭盲目发射的破空声!
凌雪辞却充耳不闻,拉着谢微尘,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冲向死胡同尽头那面看起来毫无出路的高墙!
就在即将撞上高墙的刹那,凌雪辞手腕一抖,软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墙根一处极其隐蔽的缝隙!
咔嚓!
机括轻响!高墙底部,一块看似完整的墙体竟向内翻转,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
“进去!”凌雪辞将谢微尘猛地推入洞中,自己紧随其后钻入,反手一拍内部某处!
翻转的墙体迅速合拢,将身后所有的怒吼、惨叫和雨声彻底隔绝。
黑暗、狭窄、窒息的通道。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暂时……安全了?
谢微尘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必死无疑。
凌雪辞靠坐在一旁,喘息声粗重得吓人,显然刚才那一下爆发再次严重牵动了他的伤势。但他依旧强撑着,指尖燃起微弱的灵焰,照亮了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狭窄密道。
“走……不能停……他很快会找到这里……”他艰难地说道,挣扎着想要站起。
谢微尘连忙伸手扶住他。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未知的密道,向着更深沉的黑暗深处踉跄前行。
身后的墙壁,似乎隐约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凌轩,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那道诡异的闪电,又真的是巧合吗?
谢微尘摸向怀中,那盏古灯搏动得越发有力,仿佛也被方才的惊险和那天地之威所触动。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