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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寒星照夜抉择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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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凌雪辞毫无血色的脸,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谢微尘紧绷的神经。那句夹杂着无尽恨意与痛苦的呓语,如同冰锥,刺破了洞穴内短暂的平静,也刺穿了谢微尘试图维持的镇定。
凌轩……云岫……
小师弟没有死。不仅没有死,他还变成了一个冷酷残忍、一次次欲致他们于死地的凶手。而传授他那独特剑招的,正是他们共同的师尊。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谢微尘的理智。青霄山那个血色的夜晚,师尊临终前难以置信的眼神,小师弟倒地时那双盈满痛苦与诘问的眸子……这些他以为早已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变得模糊而可疑。
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虚假的吗?还是说,其中隐藏着更加骇人听闻的、他从未触及的真相?
头痛欲裂,神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试图破开某种禁锢。怀中的古灯灼热得烫人,那股温和的力量变得躁动不安,似乎也被这混乱的记忆和情绪所引动。
洞外,狼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河流永不停歇的奔腾。这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凌雪辞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没有药物,仅凭古灯微弱力量的滋养和简单的包扎,根本无法阻止他生机的流逝。他的体温在下降,脉搏也越来越微弱。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找到药物!
谢微尘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目光再次投向脑海中的星图。归墟之路遥远缥缈,但附近应该还有类似这个废弃矿洞的、被标记的巡天遗迹点。最近的一个……在东南方向,标注的符号像是一座……残塔?
距离不近,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凌雪辞耳边,压低声音:“坚持住,我们得离开这里,去找能救你的地方。”
凌雪辞毫无反应,已然陷入深度昏迷。
不能再犹豫了。
谢微尘咬紧牙关,将篝火彻底踩灭,仔细掩盖掉所有痕迹。然后,他奋力将凌雪辞再次背到背上——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艰难,昏迷的人沉重得如同磐石。他用撕碎的布条将凌雪辞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水不断滴落。
走出洞穴,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天色依旧漆黑,但雨云已然散尽,几颗寒星点缀在天幕,投下微弱凄清的光辉,勉强能看清脚下泥泞坎坷的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东南方跋涉。
荒野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和踩过荒草泥泞的脚步声。孤独和恐惧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背后的重量不仅仅是凌雪辞的身体,更是压在他肩头的、令人窒息的责任和未解的谜团。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机械地迈动。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力竭倒下时,前方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歪斜的黑色轮廓。
那似乎是一座残破的石塔,只剩下小半截塔身,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丘之上,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个沉默的、被遗忘的巨人。
星图标记的残塔!
谢微尘精神一振,咬紧牙关,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石塔跋涉而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石塔的残破。塔身遍布风雨侵蚀的痕迹,许多石块已经崩落,堆积在塔基周围。塔顶早已坍塌,露出参差不齐的断面。
但奇怪的是,越是靠近,怀中的古灯反而渐渐平息了躁动,变得温顺起来,那温热的搏动与眼前的残塔产生着某种和谐的共鸣。
塔基处有一个低矮的、被碎石半掩的拱门入口。
谢微尘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将凌雪辞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塔外一块稍显平整的石碑旁。他自己则拔出腰间那柄一直带着、却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短刃,警惕地靠近拱门。
入口内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与之前驿站相似的、古老尘埃的气息。他凝神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这才举步踏入。
塔内空间不大,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四处散落着崩落的砖石。塔壁之上,同样刻着一些模糊的巡天碑文刻痕,但大多已残缺不清。中央位置,有一个石质的、类似祭坛的凸起平台,平台中心是一个凹陷的圆坑,大小式样……正好可以放置一盏灯。
谢微尘心中一动,取出怀中的古灯,犹豫了一下,将其轻轻放入那圆坑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古灯放入的刹那——
嗡!
整座残塔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塔壁之上那些残存的刻痕次第亮起微光,虽然远不如驿站石碑那般明亮,却稳定而持续。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波动以古灯为中心荡漾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塔内空间。
这股力量抚过谢微尘的身体,驱散了他部分的疲惫和寒意,甚至让他神魂间的躁动都平复了不少。他惊喜地看向凌雪辞——虽然对方依旧昏迷,但那苍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絲,呼吸也仿佛顺畅了些许。
这残塔,果然也是一处巡天遗迹,并且对伤势有稳定的好处!
他连忙将凌雪辞小心地挪进塔内,让他平躺在祭坛旁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古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塔内那股奇异的力量似乎正在缓慢地滋养着他破碎的经脉和脏腑。
暂时安全了。
谢微尘瘫坐在一旁,靠着冰冷的石壁,终于得以喘息。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阖上。但他不敢睡死,强打着精神,留意着塔外的动静。
晨光透过残破的塔顶,一丝丝照射进来,驱散了部分的黑暗。
就在这时,塔外远处,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而是至少十余骑,正在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谢微尘瞬间惊醒,心脏狂跳!他猛地扑到塔壁一处较大的裂缝旁,向外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的荒原上,一队约莫十五六人的骑兵正卷起烟尘,快速逼近!这些人并未穿着统一的军服,而是各式各样的劲装打扮,但行动间却透着明显的训练有素和悍匪气息。为首的一人,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厉,正不断扫视着四周,仿佛在搜寻什么。
不是凌轩的人,也不像是朝廷官兵。更像是……流寇?或者某些大家族私下蓄养的武力?
但他们行进的方向,分明是直冲这座残塔而来!
是巧合?还是……
谢微尘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看向塔中央的古灯。是因为古灯激活了遗迹,引来了这些不速之客?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然能够看清那些骑士脸上不耐和嗜血的表情。
不能被发现!
谢微尘脑中飞速旋转。带着昏迷的凌雪辞根本不可能逃脱!躲在这塔里更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祭坛上的古灯。如果……如果收起古灯,遗迹的光芒是否会消失?是否能骗过这些人?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想要将古灯从凹槽中取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灯身的瞬间——
塔外,那队骑兵已然奔至塔下百余步外!为首那刀疤脸猛地一抬手,整个队伍骤然停住,动作整齐划一。
刀疤脸眯起眼睛,死死盯住残塔,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疑惑的神色:“奇怪,刚才明明看到这边有光闪了一下,怎么没了?”
他身旁一个瘦猴似的家伙谄媚道:“头儿,许是看花眼了?这破塔鸟不拉屎的,能有啥?”
“放屁!”刀疤脸骂了一句,“老子的眼睛从没看错过!这塔邪性得很,过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藏里面!”
说着,他一夹马腹,便要带着人冲过来!
塔内,谢微尘的手指僵在半空,浑身冰冷。来不及了!就算此刻收起古灯,对方也已经起了疑心,必定会进来搜查!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吁——!”
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凌厉的马蹄声如同疾风暴雨般,从另一个方向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声清越却充满威严的喝斥:
“前方何人麾下?竟敢擅闯禁地!”
那队流寇般的骑兵猛地一惊,齐刷刷勒马回头望去。
只见西面烟尘滚滚,一队不过七八骑的人马正风驰电掣般冲来!这些人皆是一身玄色轻甲,外罩暗红披风,脸上覆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他们□□的战马神骏非凡,蹄声如雷,显然非寻常坐骑!
为首一骑,身姿挺拔,虽同样覆面,但那通身的冷厉气势和那双露出的、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却让谢微尘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这队玄甲骑士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冲到近前,毫不减速,反而呈扇形散开,隐隐将那队流寇骑兵反包围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强自镇定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赤鬼骑’的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我等只是路过,绝无冒犯之意!”
赤鬼骑?谢微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那名为首的玄甲骑士冷哼一声,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此地已划为军管禁區,擅入者,格杀勿论!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冰渣炸裂,带着实质般的杀意。
刀疤脸和他手下那群人顿时面色如土,显然对这支“赤鬼骑”畏惧到了极点,连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向来路逃去,连头都不敢回。
玄甲骑士们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为首那名骑士这才缓缓勒转马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透过残塔的裂缝,精准地落在了塔内紧张万分的谢微尘身上。
四目相对。
谢微尘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的短刃。
那骑士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他身后昏迷的凌雪辞,最后落在那祭坛上散发着微光的古灯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但他并未下马,也并未试图进入塔内。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塔内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心,然后指向东南方向。
做完这个手势,他不再停留,一拉缰绳,低喝一声:“走!”
七八骑玄甲骑士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卷起烟尘,很快便消失在东南方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塔内外,再次恢复了死寂。
谢微尘怔怔地站在原地,背心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队所谓的“赤鬼骑”,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帮他们?那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额心……东南……
他猛地想起脑海中那幅星图!东南方向,下一个相对清晰的标记点,似乎正需要一种特殊的“灵犀”指引才能寻获?难道那个手势是指引那个地点的方法?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他低头看向祭坛上安静燃烧的古灯,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命运未卜的凌雪辞。
前路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但此刻,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天光已然大亮,冰冷的阳光透过塔顶的裂缝照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谢微缓缓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