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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云雀衔枝雾里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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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陡峭。窒息。
谢微尘背着凌雪辞,在那狭窄得几乎无法容身的密道中拼命向上攀爬。身后下方,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以及岩石崩塌的轰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每一次震动都让这脆弱的通道簌簌发抖,落下无数碎石灰尘。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顿,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唯一的念头就是向上,再向上!逃离那正在发生的、未知的惨烈!
怀中的古灯持续散发着温热,那稳定的搏动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勉强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手心里,那枚云雀衔枝玉符冰凉刺骨,硌得人生疼,却又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里提示着某种渺茫的可能。
不知攀爬了多久,身后的声响渐渐变得模糊、遥远,最终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并非安全,而是那种连声音都被吞噬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前方的坡度逐渐变缓,黑暗中隐约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冷风。
出口快到了!
谢微尘精神一振,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向上爬去。
终于,他的手摸到了尽头。那是一块冰冷的、边缘粗糙的铁板。他用力向上推了推,铁板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住了。
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沉了下去。难道这里是死路?
他不甘心地四处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铁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似乎与那云雀衔枝玉符隐隐吻合?
死马当活马医!他立刻掏出玉符,尝试着将其按入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沉重的铁板缓缓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更加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和腐朽木头气息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谢微尘大喜,奋力将铁板完全推开。
外面并非预想中的山顶,而是一个极其狭窄、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的昏暗空间。似乎是某处建筑物的阁楼或者储藏室。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扇被木板钉死、只剩下缝隙的小窗,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漏入,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先将昏迷的凌雪辞小心地托举出去,自己再艰难地爬出密道,随后迅速将那铁板复位。环顾四周,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蒙尘的布幔、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器械,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废弃多年。
暂时安全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靠着一個积满灰尘的木箱,剧烈地喘息,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凌雪辞躺在一旁,呼吸微弱但平稳,寒髓玉液的药效似乎仍在发挥着作用,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
歇息了半晌,恢复了一点力气,谢微尘才挣扎着爬起,走到那扇被钉死的小窗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下方是一条狭窄、湿漉漉的后巷,堆放着更多的垃圾和废弃物,看不到行人。巷子对面是另一排高矮不齐、看起来同样破败古老的民居建筑。
这里似乎是某座城镇的偏僻角落。但具体是哪里?离汴陵有多远?他一无所知。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身在何处,并尽快为凌雪辞找到更稳定的药物和治疗。那女子塞给他的玉符,指向京城的“雀语茶楼”……可京城如今必然是龙潭虎穴。
他回到凌雪辞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泞的衣物。这样出去,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堆放的废弃物品上。翻找了一阵,勉强找到两件虽然陈旧褪色、却还算完整的粗布衣服,替换掉了身上那套过于扎眼的劲装。又找到一顶破旧的斗笠,可以稍微遮掩面容。
至于凌雪辞,他只能小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将干净的衣服盖在他身上保暖。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巷子里始终无人经过后,才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出去探查一番。
他无法带着昏迷的凌雪辞一起行动,只能将他暂时藏匿在这废弃的阁楼里。他用找到的破布幔将凌雪辞小心地遮盖起来,藏在一堆木箱之后,又仔细清理了自己活动的痕迹。
“等我回来。”他低声对昏迷的人说了一句,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
然后,他戴上斗笠,压低帽檐,悄无声息地推开阁楼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木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带上。
门外是一段狭窄陡峭、积满灰尘的木楼梯。他小心翼翼地下楼,楼下似乎是一个早已搬空、门窗都被木板钉死的铺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他从一扇破损的后门溜了出去,真正踏入了那条湿冷的后巷。
冷雨扑面而来,他拉低斗笠,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为生活奔波的下层百姓,沿着墙根快速行走。
巷子七拐八绕,很快连接上一条稍宽些的街道。街道两旁大多是些低矮的店铺,售卖着粮油、杂货、低廉的布匹,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愁容。偶尔有穿着号衣的衙役挎着刀巡视而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路人。
谢微尘心中警惕,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更不敢打听,只是默默观察着店铺招牌和行人口音。
很快,他从一些店铺幌子上的字样和路人零星的交谈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清河镇。
这里竟然是清河镇!距离汴陵城已有近百里之遥!那条密道竟然通往如此之远!难怪那女子说一直往上能到山顶,这清河镇正是依着一座名为“翠屏”的山丘而建。
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远离了汴陵的核心风暴圈。但危机并未解除,凌轩和那些追杀者的触角未必伸不到这里。
他需要情报,需要药物,更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雀语茶楼……京城西市……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凉的玉符。京城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但这清河镇,是否也有“雀语茶楼”的关联之处?
他一边装作采购杂物,在一家粮店买了最便宜的粗饼,一边状似无意地向那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店主打听:“掌柜的,打听个事儿,咱这镇上,有没有个叫‘雀语’的茶楼或者茶馆?”
店主正忙着拍打米缸里的虫子,头也没抬,没好气地道:“雀语?没听过!咱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茶楼?街口王婆子支个摊子卖大碗茶就不错了!”
谢微尘心中一沉。果然没有吗?
就在他失望之际,旁边一个正在挑拣陈米的老妪却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插嘴道:“雀语……老婆子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西街拐角那家……以前卖过鸟儿的那家杂货铺子?好像……是叫过这么个名儿?早八百年就关门喽……”
西街拐角?卖过鸟儿的杂货铺?
谢微尘心中一动,连忙道谢,付了饼钱,快步向西街走去。
西街更加冷清偏僻。他很快找到了老妪所说的那个拐角,那里果然有一间门脸极小的铺面,门板紧闭,上面积满了灰尘和鸟粪,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漆皮剥落的旧招牌,勉强能认出一個“雀”字,后面似乎还有字迹,却完全模糊了。门口还丢着一个破旧的、生锈的空鸟笼。
就是这里?可这分明已经废弃已久。
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缓缓走上前。铺门紧锁,他从门缝向内望去,里面黑漆漆的,堆满了杂物,显然已久无人迹。
那女子给他这玉符,难道只是个玩笑?还是说,另有玄机?
他的目光落在门楣那块残破的招牌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枚云雀衔枝玉符。玉符上的云雀雕刻得栩栩如生,口中衔着的树枝形状颇为奇特。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玉符靠近那块招牌上残留的“雀”字。
就在玉符即将触碰到招牌的瞬间,玉符上那云雀的眼睛,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同时,他感到招牌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之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不是门内!是招牌后面!
他再次仔细看向那招牌。招牌是用两根铁钉固定在门楣上的,似乎并无异常。但他不死心,小心翼翼地伸手到招牌与墙体的缝隙中摸索。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冰冷的金属小环!
他轻轻一拉。
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内,而是来自他脚旁那个被丢弃的、生锈的空鸟笼!鸟笼的底部,竟然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之中,放着一枚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薄绢!
谢微尘心脏狂跳,迅速取出薄绢,将鸟笼恢复原状,闪身躲到旁边的屋檐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展开薄绢。
薄绢之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某种灵墨绘制的、极其简略的地图!地图中心标注着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清河镇。而從清河镇向外,延伸出数条细微的路线,指向周边不同的山脉、河流或村落,并在终点标注着一个个极其隐晦的符号。
其中一条向西北方向的路线,终点标注的符号,是一个小小的、燃烧的火焰图案。
而在薄绢的角落,还有一行小字,墨色很新,似乎是刚刚写上去不久:
“风紧,暂避。持此物,往‘焰尾村’寻孙老爹。”
这薄绢……是留给特定人的讯息!那个女子,或者说她背后的组织,早已料到可能会有人持玉符找到这里,并留下了后续的指引!而“风紧”二字,显然是指目前形势危急,原来的据点可能已经暴露或不安全。
焰尾村……那个火焰图案……
谢微尘立刻回想起脑海中那幅星图。在清河镇西北方向的某个区域,似乎确实有一个类似的、不太起眼的标记点!
这绝非巧合!
他不再犹豫,将薄绢小心翼翼收好,迅速买了些干净的清水和易于吞咽的米粥,又绕到镇上的药铺,用最后一点碎银,买了些最普通的、但或许能用的上的伤药和止血散,不敢多问,也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那处废弃的阁楼。
阁楼内依旧寂静,凌雪辞仍昏迷着,状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
谢微尘小心地给他喂了些清水和米粥,又笨拙地为他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敷上伤药。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不能再等了。镇上的衙役巡逻开始频繁,这里并不安全,而且凌雪辞需要更好的治疗环境。
他必须立刻出发,前往那个“焰尾村”!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他再次背起凌雪辞,用找到的破旧蓑衣将两人身形遮掩,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废弃阁楼,沿着薄绢地图指引的西北方向,踏入了城外茫茫的、被雨水打湿的黑暗山道。
前路未知,杀机四伏。
但那幅薄绢地图和脑海中遥远的星图,却仿佛在无尽的迷雾中,投下了一缕微光。
怀中的古灯温暖地搏动着,仿佛在回应着前方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