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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焰尾孤村夜叩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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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淅沥,敲打着斗笠和蓑衣,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山道漆黑泥泞,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足艰难。谢微尘背着凌雪辞,在这片被雨水和夜幕笼罩的荒山野岭中跋涉,全凭脑海中那幅薄绢地图和星图的模糊指引,以及怀中古灯那一点微弱却坚定的温热搏动作为方向。
寒冷和疲惫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意志。背后的重量越来越沉,仿佛背着一座正在不断生长的山岳。凌雪辞依旧昏迷,呼吸微弱而平稳,像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全赖那寒髓玉液的残效和古灯的滋养吊着一线生机。
他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吞噬,意味着被可能存在的追兵发现。
薄绢地图指向的“焰尾村”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繁华之地,那个火焰标记在星图中也显得颇为隐晦,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但他别无选择。那个神秘女子用性命为他们争取到的逃生机会,留下的这唯一线索,是他目前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浮木。
山路越来越崎岖,植被逐渐变得稀疏,露出大片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赤红色土壤和岩石。地势开始变得奇特,空气中隐隐弥漫开一股极淡的、类似于硫磺的刺鼻气味。
根据地图显示,焰尾村应该就在这片区域了。可放眼望去,除了黑暗和雨幕,只有怪石嶙峋的山壁,丝毫不见人烟迹象。
难道地图有误?或者那个村子早已废弃?
就在谢微尘心生绝望之际,他怀中的巡天令,忽然又一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这一次,震动的频率与之前不同,更像是一种……急促的警示?
几乎同时,他眉心识海处那自从残塔之后便存在的微弱感应,也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陡然袭来!
不好!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旁边一块巨大的赤红色岩石后扑去!
咻!咻!咻!
数支闪烁着幽绿光泽、明显淬了剧毒的短弩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擦过,狠狠钉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偷袭!来自侧前方的山壁!
谢微尘心脏骤停,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死死捂住口鼻,将身体紧紧缩在岩石之后,一动不敢动。
怀中的古灯似乎也感应到危机,光芒内敛,搏动变得极其缓慢微弱,仿佛进入了某种蛰伏状态。
侧前方的山壁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蜥蜴爬行般的沙沙声,还有压得极低的、模糊的交谈声,用的是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调古怪的方言。
不是官话,也不是常见的江湖黑话。这些人……不是凌轩派来的,也不是朝廷的人?是当地的匪类?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显然极其擅长隐匿和山地作战,而且手段狠毒,直接用毒弩,显然是要一击毙命,不留活口。
谢微尘屏住呼吸,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捕捉对方的动静和人数。雨声干扰很大,但他依稀能判断出,对方至少有三人,正从侧上方不同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包抄过来。
不能坐以待毙!带着昏迷的凌雪辞,他根本不可能在对方合围前逃脱!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四周。右侧是一片陡峭的、布满松散碎石的红土坡,下方黑漆漆的,看不到底,但或许是唯一可能摆脱当前困境的方向!
赌一把!
他猛地从岩石后窜出,并非向前或向后,而是毫不犹豫地向着右侧那陡峭的斜坡纵身跳下!同时将凌雪辞紧紧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承受可能的撞击和碎石!
身体急速下坠,天旋地转!尖锐的碎石刮擦着蓑衣和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死死咬住牙关,努力调整着姿势,尽量让下滑不至于完全失控。
上方传来几声惊怒的怪叫和弩箭射空的声音。
噗通!
不知下滑了多深,两人最终重重砸入一片及腰深的、冰冷的泥水洼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巨大的冲击力让谢微尘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背过气去。
他挣扎着从泥水中站起,顾不得检查伤势,慌忙查看凌雪辞的情况。幸好有泥水缓冲,凌雪辞并未受到二次撞击,但冰冷的泥水浸透衣物,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上方传来追击者试图下滑的动静,但坡度太陡,碎石松散,一时半会儿似乎难以下来。
必须立刻离开!
谢微尘奋力将凌雪辞从泥洼中拖出,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干涸已久的河床底部,两侧是高耸的、难以攀爬的红色岩壁。他认准一个方向,拖着凌雪辞,沿着河床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前行。
河床曲折,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淡淡的、如同磷火般的、摇曳不定的幽蓝色光芒。
他心中一紧,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光亮处靠近。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河床在此处变得开阔,一侧的岩壁底部,竟然密密麻麻地开凿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洞穴!许多洞穴口都悬挂着某种野兽头骨制成的风灯,里面燃烧着的正是那种幽蓝色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火焰,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光怪陆离。
一些穿着简陋、以兽皮和粗麻蔽体、皮肤黝黑粗糙的村民,正沉默地在洞穴间走动,或搬运着某种散发着热气的、暗红色的矿石,或在洞穴口的火塘上煅打着什么铁器零件。他们看到突然闯入的、狼狈不堪的谢微尘和凌雪辞,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警惕、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
这里就是焰尾村?竟然藏在如此隐蔽的干涸河床之下?这些村民……看起来绝非普通山民!
谢微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脚步,将凌雪辞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这些村民和他们手中那些看起来就十分粗糙却致命的工具。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身材异常高大雄壮、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灼烧伤痕的中年汉子,推开众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还沾着暗红色矿渣的铁锤,目光如同鹰隼,上下扫视着谢微尘,声音粗嘎难听,带着浓重的口音:“外乡人?怎么摸到这儿来的?不知道这里是‘火蝎族’的地盘吗?”
火蝎族?谢微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和排外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怀中掏出那枚云雀衔枝玉符,尽量平稳地说道:“一位朋友指引我来此,寻找孙老爹。她说,持此物可见。”
那壮汉目光落在玉符上,尤其是那只衔枝的云雀上时,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凶悍之气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疑惑。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用那种古怪的方言对身后一个老者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那老者佝偻着背,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手里拄着一根奇特的、顶端镶嵌着某种黑色晶石的木杖。他眯着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谢微尘手中的玉符,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凌雪辞,沉吟了片刻,才对那壮汉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几句什么。
壮汉转回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戒备:“跟我来。”他言简意赅,转身走向岩壁深处一个最大的洞穴。
谢微尘不敢怠慢,连忙背起凌雪辞跟上。
洞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深邃,通道两侧同样点着幽蓝色的兽骨灯,空气更加燥热,硫磺味混杂着金属锻打和某种药草的味道。沿途能看到更多的火蝎族人,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例外都沉默而警惕地看着他们。
一直走到洞穴深处,一个较为开阔的、摆放着许多石器和水缸、像是公共区域的地方,壮汉才停下脚步,指了指角落一张铺着兽皮的石床:“把他放下。”
谢微尘依言照做。
壮汉对跟在身后的那个拄杖老者示意了一下。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枯瘦如同鸡爪的手,翻开凌雪辞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了搭他的脉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好重的伤……好古怪的劲力……”老者嘶哑地开口,这次用的是勉强能听懂的官话,“煞气蚀体,剑毒攻心,能活到现在……啧啧。”他抬头看向谢微尘,“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
谢微尘心中一紧:“求老先生救他!晚辈感激不尽!”
老者摇了摇头:“救?难。我火蝎族避世于此,虽有祖传的拔毒煅体之法,也需看他的造化。”他顿了顿,看向那壮汉,“阿鲁,去取一罐‘地心火髓’来,再拿些‘赤血藤’粉末。”
名叫阿鲁的壮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愿,但还是转身去了。
老者又对谢微尘道:“把他上衣脱了。”
谢微尘连忙照做,再次露出凌雪辞那布满伤痕和狰狞伤口的上身。
老者看到那心口的剑伤时,目光也是一凝,但并未多问。他接过阿鲁取来的一个冒着灼热气泡的、暗红色粘稠浆液的石罐,以及一包暗红色的药粉。
他用木杖顶端的黑色晶石蘸取那灼热的“地心火髓”,小心翼翼地点在凌雪辞心口的剑伤周围。嗤嗤作响,青烟冒起,凌雪辞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痉挛起来。
老者动作不停,手法极其熟练,很快用那灼热浆液在凌雪辞胸口画下一个奇特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符文。随后,他将那“赤血藤”粉末撒在符文之上。
粉末接触浆液,瞬间被吸收,那火焰符文猛地亮起赤红色的光芒,仿佛活了过来,深深烙印进皮肤之下!一股灼热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力量,开始强行逼出伤口中残留的阴毒剑气和煞气!
凌雪辞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紫色的毒血,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仿佛体内在被烈火煅烧!
谢微尘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出声打扰。
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火焰符文的光芒才渐渐黯淡下去。老者疲惫地松了口气,擦了下额角的汗水:“暂时吊住了。能不能熬过今晚的火毒煅烧,看他自己了。”
谢微尘连忙躬身道谢:“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者摆摆手,昏花的老眼却锐利地看向他:“救他,是看在‘云雀’的面上。但现在,该你说说了,外乡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会有……‘巡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