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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荒渡残痕指迷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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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奔腾的咆哮声在山谷间回荡,浑浊的墨绿色河水裹挟着枯枝断叶,散发出淡淡的腥腐气息。对岸群山云雾缭绕,苍茫未知。
而近处山脚下那片荒弃的村落遗址,却如同一个沉默的疮疤,散发着比河水更深沉的死寂,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却让谢微尘瞬间绷紧神经的阴冷残留。
“他们来过这里。”谢微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间不会太久,气息还没完全散尽。”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那片废墟,微微颔首。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适的残留,虽然微弱,却与噬魂沟底那些邪教徒同源。“小心戒备。”
两人默契地放缓脚步,借助地形和荒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废墟靠近。
越靠近,那股阴冷感越是明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废墟规模不大,约莫十几间早已坍塌大半的吊脚楼,被厚厚的藤蔓和苔藓覆盖,显然荒废了相当长的岁月。
凌雪辞打了个手势,示意分头探查。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掠向废墟左侧,剑气含而不发,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谢微尘则小心翼翼地从右侧靠近。他的神识在古灯微光的辅助下细细扫过断壁残垣。除了那弥漫的阴冷死气,并未发现活物的迹象,但一些细微的痕迹却逐渐清晰起来——几处断裂的藤蔓切口新鲜,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并非苗人常穿的草鞋或赤足印记,而是某种制式皮靴的痕迹,甚至在一处泥泞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半枚清晰的、带有特殊防滑纹路的鞋印。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半枚鞋印,眉头紧锁。这纹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南荒的风格,更像是……
“这边。”凌雪辞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一间相对完好的石屋后传来。
谢微尘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过去。
石屋后有一小片空地,景象令人触目惊心。空地中央明显有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周围散落着一些啃噬过的兽骨和空水囊。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空地边缘,紧靠着黑水河岸的泥地上,赫然用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液体绘制着一个扭曲诡异的符文!那符文不过脸盆大小,结构繁复邪异,散发着与永烬余孽同源的阴冷气息,只是极其微弱,仿佛力量已被抽走或耗尽。
而在符文旁边,还丢弃着几件破烂的黑袍,与噬魂沟那些邪教徒所穿一模一样。
“传送符?”凌雪辞蹲在符文前,指尖隔空感受着那残留的能量波动,脸色冰冷,“不像……更像是某种定位或接收信号的标记。”
谢微尘看着那符文,心脏莫名一跳。怀中的古灯似乎也感应到什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厌恶情绪的悸动。他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黑袍,忽然在其中一件的袖口内侧,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上前用树枝挑开那件黑袍,袖口内侧,用更深的暗红色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图案——那并非永烬的邪异符号,而是一座极其简略的、如同三根尖刺并排竖立的黑色小塔印记!
这个印记!
谢微尘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的碎片猛地翻涌上来!
青霄山覆灭前那段风声鹤唳的日子,山下伏波城内莫名多了许多行踪诡秘的外来者。他曾奉命暗中调查,在一次追踪中,于一个意外死亡的修士内衣夹层里,发现过一方绣着同样黑色小塔印记的绢帛!当时并未查出这印记的来历,只觉其透着不详,随后不久青霄山便遭大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印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与永烬余孽的物品在一起!
是巧合?还是……
“发现了什么?”凌雪辞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目光扫了过来。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那个黑色小塔印记:“这个印记……我当年在伏波城见过。在一个死去的可疑修士身上。”他没有提及青霄山,但相信凌雪辞能明白。
凌雪辞的视线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印记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锐芒。他伸出手,指尖剑气微吐,将那小块布料完整地切割下来,收入怀中。
“此事蹊跷。”他站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永烬余孽在此停留,留下标记,却又匆匆离去,连袍服都来不及处理干净……他们像是在这里接应了什么,或者……等待了什么指令。”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暗红色的符文:“这个符文的力量几乎耗尽,说明它已经完成了某种使命。”他又看向湍急的黑水河,“对岸……就是真正的南荒深处了。他们过河了。”
谢微尘也望向墨绿色的河面。河面宽阔,水流湍急,看不到任何渡船或桥梁的痕迹。永烬余孽是如何过去的?借助这个符文?还是另有他路?
“找找看附近是否有渡口或索桥的遗迹。”凌雪辞道。
两人再次仔细搜索起来,范围扩大到了河岸沿线。
终于,在下游约一里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后,谢微尘发现了几根断裂腐朽的木桩,以及半截沉在水中的、锈迹斑斑的铁索。这里似乎曾是一个简陋的渡口,但早已废弃多年。
而在渡口旁的泥滩上,他们发现了另一组清晰的脚印!这组脚印与废墟中那些皮靴印不同,更浅,更大,似乎穿着某种特殊的软底鞋,而且……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从河边而来,走向废墟方向,然后又折返回河边消失!
这个脚印的主人,似乎是从河对岸过来的!他在这里与永烬余孽碰过头?留下了那个符文和指令?然后又返回了对岸?
谢微尘蹲下身,仔细感知着这组脚印上残留的、极其淡薄的气息。不同于永烬的阴冷污秽,这气息更加晦涩、内敛,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甚至……隐隐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机关偃甲运作后留下的金属与灵力的混合味道?
偃师?
谢微尘的心猛地一沉。京城鬼市,百鬼夜行中那个神秘偃师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难道是他们?
“看出什么了?”凌雪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也注意到了这组独特的脚印。
谢微尘站起身,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略去了京城偃师的联想,只道:“这脚印的主人气息古怪,不像南荒修士,倒像是精通机关偃术之辈。而且他似乎是从对岸过来的。”
凌雪辞凝视着那组消失在河边的脚印,眼神变幻不定。永烬余孽,神秘的黑色小塔印记,可能来自对岸的偃师……这些线索碎片般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越来越扑朔迷离的阴谋。
对岸,才是真正的目标所在。火蝎族长老所说的“沉眠谷地”,巡天令指引的方向,乃至永烬余孽和这神秘偃师的去向,都在那片苍茫群山之后。
但如何过河?
黑水河是天堑,水下凶物且不说,那弥漫的毒瘴就是致命的屏障。
两人沿着河岸又搜寻了一段距离,并未发现其他渡口或可行路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谷中风声渐起,带着河水的湿寒之气。谢微尘伤势未愈,又奔波探查许久,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发冷。
凌雪辞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对岸云雾缭绕的群山,又看了看状态不佳的谢微尘,果断道:“先退回废墟,找个地方过夜。明日再寻过河之法。”
夜间强渡黑水河,无异于自杀。
两人退回那片荒村废墟,选了一间相对坚固、视野也尚可的石屋落脚。凌雪辞在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陷阱和危险,又挥手布下几道简单的警示禁制。
谢微尘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取出伤药和干粮,默默服用。古灯的力量缓慢运转,修复着身体的不适,但神魂的疲惫和隐隐作痛依旧难以驱散。
凌雪辞坐在门口的位置,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冰蓝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光。他没有调息,始终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戒。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黑水河的咆哮声似乎更加清晰,如同巨兽在耳边喘息。荒村废墟中,风声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谢微尘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那个黑色小塔印记,回闪着青霄山覆灭前伏波城的暗流涌动,回闪着师尊最后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回闪着云岫……不,凌轩那习惯性低半寸的剑尖……
线索杂乱无章,却似乎又隐隐指向某个模糊而可怕的方向。
如果永烬余孽与当年青霄山之变有关……如果那个黑色小塔印记代表着一股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如果凌轩投身其中……
那他背负的,就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弑师冤案,而是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漩涡中心。
古灯在他怀中散发着恒定的温热,仿佛无声的安抚。
另一边,凌雪辞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身,目光透过石屋的缝隙,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黑色小塔印记……他也从未见过。但谢微尘的反应做不得假。这印记与永烬余孽同时出现,绝非偶然。
京城的风波,凌远峰的篡权,南荒圣教的死灰复燃,神秘的偃师,指向归墟的巡天碎片……还有身边这个身怀古灯、背负永烬烙印、疑似青霄首徒的少年……
所有这些,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而这条线的另一端,或许就隐藏在黑水河对岸的那片迷雾之中。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似乎因疲惫而昏沉睡去的谢微尘,少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的压力。
凌雪辞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后半夜,谢微尘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的震动惊醒。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怀中的巡天令!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凌雪辞也已警觉地站起身,手握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
“怎么了?”谢微尘压低声音问道。
凌雪辞没有回头,声音凝沉:“水声……变了。”
谢微尘侧耳倾听,黑水河奔腾的咆哮声似乎……中间夹杂了一种奇异的、有规律的嗡鸣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关正在水下启动!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巡天令震动得越发剧烈,并且散发出微弱的、指向河面的光芒!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出石屋,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河岸边,借着一块巨石的掩护向下游望去。
只见下游数百丈外的河心深处,竟缓缓升起一道巨大的、模糊的黑影!那黑影破开水面,带起滔天浪花,嗡鸣声正是从中发出!
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出那似乎是一座……古老的石桥?或者说,是某种巨大偃甲构成的临时浮桥?桥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复杂的符文,结构与当今世间所见的任何桥梁都截然不同!
那石桥横跨黑水河,连接两岸,桥身周围弥漫的毒瘴竟被某种力量排开,形成一条暂时的通道!
而更让两人心神震动的是,在那座缓缓升起的古老石桥对岸,迷雾之中,隐约亮起了几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等待已久的鬼火。
有什么东西,要从对岸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