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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晨露未晞客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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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光中无声浮动。吊脚楼内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混合着南荒清晨特有的湿润草木香。
谢微尘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黑暗的海面,每一寸骨骼都泛着酸软,神识更是枯竭得如同龟裂的河床,稍微一动念头便刺痛不已。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竹制屋顶,以及坐在窗边那道挺拔冰冷的背影。
凌雪辞。
记忆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噬魂沟,邪恶祭坛,恐怖的黑暗漩涡,古灯爆发出的炽烈金焰,以及最后那几乎将他神魂撕裂的冲击……
他猛地想坐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又无力地跌回榻上,发出轻微的闷哼。
窗边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凌雪辞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锐利,仿佛昨夜那个全力输出灵力助他稳定伤势的人不是他一般。
“醒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感觉如何?”
谢微尘闭目缓了缓那阵眩晕,才沙哑开口:“死不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他下意识地内视,丹田内的古灯静静悬浮,灯焰比往常黯淡许多,却依旧稳定地散发着温润气息,缓慢滋养着他受损的神魂和经脉。而背后那处永烬烙印,此刻也异常沉寂,仿佛被古灯的力量彻底压制了下去。
“你昏迷了一夜。”凌雪辞起身,倒了一碗温水递过来,“帕莱巫祝让人送了药,说你神魂透支,需静养数日。”
谢微尘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手指,两人俱是微微一僵。他低头默默喝水,温水滑过干痛的喉咙,稍适缓解了不适。
静养数日?他心下苦笑。强敌环伺,追兵随时可能循迹而来,哪里有时间静养。
“昨夜……”他放下碗,迟疑着开口,“后来怎么样了?那些苗人……”
“祭坛已毁,邪教徒首领伏诛,大部分被掳苗人获救。”凌雪言简意赅地总结,“帕莱巫祝处理了后续。”
谢微尘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那持杖巫师临死前惊恐的嘶吼,以及古灯最后那不受控制的爆发……他看向凌雪辞,对方冰蓝色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解释,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巡天?古灯?永烬?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混乱不堪,又如何向旁人解释?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间,楼梯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老巫医提着药箱再次走了进来,看到谢微尘醒来,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小友醒了就好。感觉如何?头可还痛得厉害?”
谢微尘点了点头:“多谢前辈,好些了。”
老巫医坐下为他仔细诊脉,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舌苔,沉吟道:“神魂损伤非一日可愈,万不可再轻易透支。老夫再开几副安神固本的药,务必按时服用。”他一边写着药方,一边似是随意道,“小友体质殊异,似有旧疾,又逢新伤,能撑到如今,实属不易。”
谢微尘心中微动,垂下眼帘:“晚辈自幼体弱,让前辈费心了。”
老巫医笔下未停,呵呵一笑:“体弱是假,根基有损是真。不过……祸兮福所倚,小友体内亦有一股极其磅礴的生机潜藏,若能善加引导,未来不可限量。”他话中有话,却并不点破,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凌雪辞,“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凌雪辞接过药方:“多谢。”
老巫医又看向谢微尘,目光在他眉心停留了一瞬,那里因神魂剧痛而依旧微蹙着。“小友昨夜昏迷时,似乎梦魇不断,呓语频频啊。”
谢微尘身体微微一僵。
凌雪辞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老巫医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收拾药箱站起身:“年轻人,心事太重于养伤无益。有些事,堵不如疏。老夫告辞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拄着药箱慢悠悠地下了楼。
吊脚楼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微妙。
谢微尘指尖蜷缩,攥紧了薄薄的被褥。他昨夜呓语了?说了什么?师尊?云岫?还是……归墟?
凌雪辞没有追问,只是将药方收入怀中,走到窗边,看着寨中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淡淡道:“帕莱巫祝一早传来消息,寨子外围发现了不明身份的窥探者,可能永烬余孽或其他势力的人已经摸过来了。”
谢微尘心下一凛。
“我们不能久留。”凌雪辞转过身,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你的身体,可能支撑赶路?”
谢微尘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留下就是等死,还会连累苗寨。
凌雪辞凝视他片刻,似乎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最终颔首:“好。一个时辰后出发。我去准备些东西。”他说完,便转身下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谢微尘独自坐在竹榻上,深吸一口气,尝试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配合古灯的力量修复伤势。头痛依旧,但比刚醒来时好了些许。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上来的却不是凌雪辞,而是阿鲁。
阿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和一些南荒特色的面饼,脸上带着憨厚又关切的笑容:“使者大人,您醒了!太好了!这是巫医吩咐准备的药膳粥,您快趁热吃点儿。凌宗主去准备行装了,让我过来照看您。”
他将食物放在竹桌上,搓着手,看着谢微尘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和感激:“昨夜……多谢您和凌宗主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我们恐怕都……”
谢微尘摇了摇头:“是我们该谢谢你们收留。”他顿了顿,问道,“那些被救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阿鲁脸色黯淡了一瞬:“好些个没能撑过来……神魂被侵蚀得太厉害了。活下来的,也都……呆呆的,巫医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他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愤恨,“那些天杀的永烬杂碎!”
谢微尘沉默地喝了一口粥,米粥炖得软烂,带着草药的清苦和肉糜的香,温暖着虚弱的身体。
阿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寨子里对昨晚之事的议论,言语间充满了对谢微尘最后那“神迹”般力量的惊叹与猜测。
谢微尘默默听着,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茫然。力量越强,带来的关注和危险也就越多。
很快,凌雪辞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粗布包裹,身后还跟着一位苗人战士,捧着两套干净的苗族便服。
“换上这个,行动方便些。”凌雪辞将一套衣服递给谢微尘,另一套自己拿着,“我们混在寨子里外出采集的队伍里出去。”
两人迅速换上衣衫。苗服宽松,以深蓝靛染的粗布为主,绣着简单的纹样,穿在身上倒确实便于隐藏身份和行动。
凌雪辞将其中一个包裹递给谢微尘:“里面是一些伤药、干粮和清水。”他又从怀中取出帕莱巫祝给的那块客卿令牌,沉吟片刻,却收了起来,“这个暂时不宜动用,以免留下线索。”
一切准备就绪。
阿鲁眼眶有些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谢微尘重重磕了一个头:“使者大人!凌宗主!你们保重!以后若有用得着我阿鲁的地方,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谢微尘连忙将他扶起:“快起来,我们后会有期。”
凌雪辞拍了拍阿鲁的肩膀,没有多言。
下了吊脚楼,三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一队即将出发的采集队伍。队伍中有男有女,背着竹篓,说说笑笑,与寻常苗人并无二致。凌雪辞和谢微尘低着头,混在队伍中间,毫不显眼。
寨门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并未仔细盘查,队伍很顺利地出了寨子,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着西边的山林行去。
晨露未晞,山路湿滑。队伍行进速度不快。
谢微尘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阵阵袭来的虚弱感,咬牙紧跟。凌雪辞看似目不斜视,步伐却控制得恰到好处,始终落后半步,既能随时策应,又不引人注意。
约莫行进了小半个时辰,队伍来到一处三岔路口。领队的苗人老者打了个手势,队伍暂时停下休息。
老者走到凌雪辞和谢微尘身边,用生硬的官话低声道:“从此处往西,再走半日,便可出黑水河地界。前面山路更加难行,你们……多加小心。”他指了指一条更偏僻、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凌雪辞拱手:“多谢老丈。”
老者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招呼其他族人转向另一条路,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
岔路口只剩下凌雪辞和谢微尘两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闻鸟鸣山幽。
“还能坚持吗?”凌雪辞看向谢微尘。后者脸色比出发时更白了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坚定。
“可以。”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匀呼吸。
凌雪辞不再多言,率先踏上那条荒僻小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更加茂密幽深的山林,地势也越发陡峭。
越往西走,空气中的湿气似乎越重,林木愈发高大苍古,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各种奇异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兽吼此起彼伏,透着原始的危险气息。
谢微尘怀中的巡天令,以及丹田内的古灯,那指向西方的共鸣感也越发清晰明确。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警惕着周围环境,默默赶路。凌雪辞在前开路,剑气悄无声息地斩断拦路的藤蔓荆棘。谢微尘紧随其后,努力跟上节奏。
中途休息了两次,服下药丸,略作调息。
直到日头偏西,他们终于翻过一道山梁,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浑浊湍急的大河如同咆哮的巨蟒,横亘在前方山谷之中,河水呈诡异的墨绿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河对岸,是更加巍峨苍茫、云雾缭绕的连绵群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大河的这一边,靠近他们所在的山脚下,隐约可见一片破败的废墟,似乎是一个早已荒弃的小型村寨遗址,断壁残垣间生满了荒草和苔藓。
“黑水河。”凌雪辞望着下方湍急的河水,声音低沉,“河中毒瘴弥漫,水下多有凶物,无法泅渡。需要寻找渡口或索桥。”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废墟,眉头微蹙:“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微尘顺着他目光望去,神识下意识地蔓延过去。古灯的力量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感知依旧敏锐。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阴冷的残留气息,从那片废墟中传来!
是永烬余孽!他们曾在此停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