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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夜窥宗祠雾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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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里的闲言碎语像水面的浮沫,旋起旋灭。凌雪辞和谢微尘沉默地坐着,粗糙的茶碗见底,目光却始终未曾远离远处那一片森严的建筑轮廓。
凌家宗祠。
那里是凌氏一族供奉先祖、决议大事的核心之地,也是凌雪辞自幼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被他的叔父凌远峰牢牢掌控,更可能隐藏着与青霄山惨案、与那黑色碎片、乃至与更古老秘密相关的关键。
日头渐渐升高,街市愈发喧闹,但那片柏树林立的区域却始终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连飞鸟似乎都刻意绕行。
“不对劲。”凌雪辞忽然低声说,声音凝涩。
谢微尘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并未察觉异常,但很快,他袖中的巡天令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的震颤,不再是温和的共鸣,而是带着一种…被压抑的躁动,甚至是一丝微弱的排斥感。同时,他神识深处的古灯灯火也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
“那里的‘气’……很浊。”谢微尘下意识地运用了过往模糊记忆里对天地气机的感知,话语脱口而出才觉不妥,但凌雪辞似乎并未在意他这个“散修”不该有的见识,反而眸光一凛。
“不仅是浊。”凌雪辞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气音,“宗祠外围的‘九渊寒寂阵’并未完全开启,但运转的痕迹很生硬,像是被强行扭曲过,掺进了别的东西。”
他自幼修习凌家核心功法,对守护宗祠的大阵再熟悉不过。那阵法本该是纯净深沉的寒意,此刻隔空感应,却品出了一丝阴晦与驳杂,如同清水中滴入了墨汁,虽未彻底染黑,却已失了纯粹。
是凌远峰为了某种目的篡改了阵法?还是有什么东西污染了它?
就在两人凝神感应之际,宗祠方向的高墙侧门忽然无声开启,一辆看似普通的乌篷马车驶了出来,车辕上坐着的车夫身形精干,目光锐利,绝非常人。马车并未悬挂任何标识,但行驶的方向却是往皇城那边而去。
几乎是同时,茶楼下的街角,一个原本倚着墙根打盹的乞丐状汉子,看似无意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那辆马车,随即又低下头去。
凌雪辞的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有眼线。不止一拨。
这宗祠附近,果然已是罗网密布。
马车驶远,街角那“乞丐”也慢悠悠地起身,晃荡着消失在人群里。
“不能再等了。”凌雪辞放下几枚铜钱,站起身,“入夜后,靠近看看。”
两人离开茶肆,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最终租下了一处离宗祠隔了两条街的偏僻小院。院子狭小破旧,胜在独门独户,相对隐蔽。
整个下午,两人都待在院中调息。凌雪辞继续修复着体内最后的暗伤,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剑气运转得越发圆融自如。谢微尘则尝试着沟通神识内的古灯,以及感应袖中巡天令的状态。越是靠近宗祠,这两件东西的反应就越是微妙,古灯显得沉寂却警惕,巡天令则是不安地躁动,仿佛感应到了同源却受污染的力量。
夜幕如期降临,今夜无月,乌云低压,是个适合夜探的好天气,也更添了几分阴霾压抑。
子时前后,两条几乎融于夜色的黑影从小院悄然掠出,如同鬼魅,避开更夫和偶尔巡逻的兵丁,借着房屋阴影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向凌家宗祠靠近。
越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大。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寻常人或许只觉得今夜格外寒冷安静,但凌雪辞和谢微尘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扭曲变质的“九渊寒寂阵”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扭曲的漩涡,散发着不祥的波动。
宗祠外围的高墙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兽脊背。两人并未选择从任何门户接近,凌雪辞对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了如指掌。他带着谢微尘绕到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墙根下,这里古柏枝叶尤其茂密,阴影浓重,且是一处阵法力量循环交替时相对薄弱的节点——这是他年少时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凌雪辞手势示意谢微尘收敛所有气息,他自己则屏息凝神,指尖凝结起一丝极细微的、几乎与周遭寒意无二的冰蓝灵光,轻轻点向墙面某处。灵光没入,墙面上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并未触发任何警报。
他率先翻墙而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墙内是宗祠的外围园林,古木参天,在黑暗中枝桠虬结,如同鬼影幢幢。那股阴晦冰冷的气息更加明显,压得人喘不过气。巡天令在袖中震颤得越发明显,谢微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压制它。
凌雪辞身形如烟,借着树木和假山的掩护,向着核心区域潜行。他对这里的巡逻路线和哨位布置烂熟于心,总能提前一步避开。
然而,越是深入,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太安静了。以往的宗祠守卫虽森严,却并非如此…死寂。而且,暗哨的位置似乎变了,多了许多陌生的、带着淡淡血煞气的隐匿气息,分布得毫无章法,不像护卫,更像是一张漫无目的却极其敏感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区域。
两人潜行至一处靠近核心殿宇的假山群中,藉着石缝向外望去。
核心区域的汉白玉广场上,竟零星站着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他们并未像寻常护卫那样来回巡视,而是如同雕像般钉在原地,周身散发着与那扭曲阵法同源的阴冷气息。他们的站位看似随意,却隐隐封住了通往正殿和侧殿的所有路径。
更让人心惊的是,广场中央那尊象征凌家剑道传承的巨剑石雕上,竟然缠绕着几道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的诡异纹路,不断抽取着石雕本身蕴含的微弱灵性,汇入地下,流向正殿方向。
“他们在用祖祠根基…喂养什么东西?”凌雪辞眼中第一次掠过难以置信的惊怒。凌远峰竟然疯狂至此,亵渎祖祠根基!
谢微尘袖中的巡天令猛地一烫!与此同时,他神识深处的古灯灯火骤然一跳,一幅模糊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黑暗…粘稠的黑暗…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巨大的黑色碎块…碎块上似乎有古老的铭文闪烁,却被污秽的血光侵蚀…一个模糊的背影站在碎块前,手中似乎捧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画面戛然而止,头痛欲裂!
“呃…”谢微尘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
就是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动静,却仿佛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广场上,一个如同雕像般的黑袍人猛地转过头,斗篷阴影下,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直射假山方向!
“谁?!”
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黑袍人已然化作一道黑烟,疾扑而来!其他几个黑袍人也瞬间“活”了过来,以惊人的速度包抄而至!
暴露了!
凌雪辞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身形暴退!
嗤嗤嗤!
数道阴冷刺骨的黑色气流击打在他們方才藏身的假山上,坚硬的太湖石瞬间被腐蚀出几个窟窿,冒出滋滋白烟!
“走!”凌雪辞低喝,冰蓝色的剑气瞬间环绕周身,却不是用于攻击,而是猛地向地面一斩!
轰!
地面铺着的青石板被凌厉剑气炸开,烟尘弥漫,暂时阻隔了追兵的视线。他拉着谢微尘,毫不犹豫地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更加偏僻的西北角疾掠而去!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角门,早已封死,但外面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排污沟渠,是他计划中的备用退路!
身后破空之声紧追不舍,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定两人。更麻烦的是,整个宗祠的阵法似乎被彻底激活了,扭曲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延缓他们的速度。
凌雪辞面沉如水,剑气不断斩出,劈开前方阻碍的阵力波动,身形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谢微尘强忍着神识的刺痛,将古灯的一丝微薄力量引导至双腿,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眼看那处废弃的角门就在前方!
突然,角门那被封死的厚重木门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个更加高大的黑袍身影堵在了门口,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远超后面的追兵,几乎堪比元婴修士!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凌雪辞瞳孔骤缩,去势却丝毫不减,反而将谢微尘往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边缘却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冰蓝剑罡直刺那拦路黑袍人心口!竟是打算硬闯!
那黑袍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巨掌探出,直抓向剑罡!掌风带起腥臭之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侧面的屋顶上袭来!目标并非凌雪辞和谢微尘,而是直取那拦路的黑袍人和后面追得最近的几人!
那是一种特制的弩箭,箭头上闪烁着诡异的幽蓝光芒,速度快得惊人!
黑袍人不得不回掌拍飞射向自己的弩箭。噗噗几声,弩箭被拍碎,但箭头上爆开的幽蓝粉末却沾了他一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凌雪辞的剑罡已至!并非刺向心口,而是凌厉地斩向对方因格挡弩箭而露出的手臂关节处!
嗤啦!
剑罡掠过,带着一丝暖意的剑气竟似乎对那阴秽力量有额外的克制作用,黑鳞崩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
黑袍人发出一声痛吼。
凌雪辞毫不恋战,抓住这电光火石创造出的空隙,拉着谢微尘如同游鱼般从对方身侧疾掠而过,瞬间冲出了角门,落入外面干涸的沟渠之中!
“追!”身后传来黑袍人愤怒的咆哮和更多急促的脚步声。
但凌雪辞对这片地形的熟悉再次发挥了作用。沟渠曲折连通着错综复杂的小巷,他毫不犹豫地钻入一条狭窄的岔道,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迷宫之中,将身后的喧嚣与怒吼远远抛開。
直到确认再无追兵,两人才在一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角落里停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夜雾弥漫,带着京城特有的尘土和潮湿气味,笼罩着两人。
谢微尘靠着墙,脸色苍白,神识中的刺痛还未完全平息。方才宗祠内的惊鸿一瞥和古灯强行传递的画面,让他心有余悸。
凌雪辞喘息稍定,抬手抹去唇角因强行催动剑气而溢出的一丝鲜血,目光却锐利如鹰,看向方才弩箭射来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是谁在暗中出手相助?
那弩箭…并非凌家制式,也非军中装备,倒像是…某种专门针对邪秽之物的破魔箭。
京城这潭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而宗祠内的景象,更是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凌远峰,到底在祖祠之下,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