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五章：重返三院 ...
-
关于梁念卿的精神病史，可以追溯到四年多前，几乎稍微亲近的人都对此有所了解。那段被阴霾笼罩的岁月里，市三医院——这座市内唯一的精神卫生中心，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家。药物的控制、定期的心理疏导、以及家人小心翼翼的对待，构成了她初中时代灰暗的底色。幸运的是，升入高二后，或许是遇到了顾锦藤，或许是学业压力暂时找到了宣泄口，她的情况出现了显著的好转，情绪趋于稳定，那些纠缠不休的负面念头也似乎悄然远去。于是，带着一丝侥幸和对“正常人”生活的渴望，她自行停止了服药和复诊，试图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彻底封存。
然而，精神世界的创伤从未真正愈合，它只是潜伏在深处，伺机而动。这次持续月余的求职挫败、经济压力、以及三人同住带来的微妙失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突然爆发的躯体化症状——那险些让她站不起来的眩晕、心悸和恶心，是身体在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顾锦藤下班回来，见陈礼意还没下班，家里只有梁念卿一人脸色苍白地靠在床边。她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询问。梁念卿没有再隐瞒，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将自己近期的严重不适、持续的情绪低落，一五一十地，带着颤抖和羞愧，和盘托出。
顾锦藤听完，沉默了许久。她紧紧握着梁念卿冰凉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凝重。她回想起梁念卿近期的反常——操劳家务、沉默寡言、眼神中的疲惫与焦虑。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明天我请假，”顾锦藤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我陪你去医院，我们回去复诊。”
她们默契地决定，暂时不将这件事告诉陈礼意。这并非不信任，而是出于一种保护，不想让刚来不久的朋友卷入这突如其来的沉重之中。
第二天，顾锦藤骑着那辆白色小电驴，载着梁念卿，驶向了那个既熟悉又令人畏惧的地方——市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苍白安静的走廊，候诊室里神情各异的人们……一切仿佛都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唤醒了梁念卿心底深埋的恐惧。
挂号，候诊。面对医生，梁念卿努力清晰地陈述着自己的症状。医生听得非常仔细，然后开出了一系列检查单——血常规、心电图、脑电图，还有厚厚一叠心理评估量表。前前后后光是这些检查费用，就要几百块。梁念卿看了看自己不多的微信余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旁，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在短暂的沉默后，没有多问，只是叹了口气，给梁念卿转了账。
顾锦藤始终陪在梁念卿身边，帮她拿着单据，在不同的检查室之间穿梭。做量表时，梁念卿看着那些熟悉又刺目的题目，手指微微发抖，顾锦藤就安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在梁念卿进入心里评估室时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所有检查完成，已是傍晚，医生都快要下班了。她们拿着所有的报告单，再次回到诊室。医生仔细翻阅着每一张纸，眉头渐渐锁紧。最后，他抬起头，语气严肃而直接：“念卿，你这个情况很严重了。焦虑抑郁状态伴随明显的躯体化症状和精神病性障碍，情绪指数很低，社会功能也受到很大影响。我的建议是，你需要住院进行系统治疗。”
“住院”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梁念卿耳边炸开。她瞬间感觉眼前又是一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顾锦藤及时扶住。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又要回到那个封闭的环境？又要面对那些冰冷的仪器和药物？她开始下意识地抗拒。
医生看出她的恐惧，补充道：“住院是为了让你得到最及时和全面的干预，帮助你尽快稳定下来。而且，按照规定，精神科住院需要直系亲属同意并签字。”
打电话给父母？梁念卿内心挣扎万分。她害怕看到父母担忧甚至失望的眼神，害怕打破他们以为自己女儿早已痊愈的假象。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小电驴穿行在华灯初上的街道，晚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回到家，梁念卿在狭小的阳台上徘徊了许久，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这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进行得异常艰难。她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自己的情况，医生的建议，以及需要住院和家属签字。电话那头，母亲长时间的沉默让她心慌。最终，母亲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了。钱的事你别担心，我同意。需要签字的时候告诉我。”
挂了电话，梁念卿虚脱般地靠在墙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晚上九点多，陈礼意下班回来了。顾锦藤将她悄悄拉进房间，关上门，压低声音，将梁念卿的病情和需要住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陈礼意听完，脸上闪过惊讶和一丝了然，她看了看外面客厅里神情恍惚的梁念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陪她去治病，家里……和猫，我会看着的。”她没有多问，给予了朋友最大的理解和尊重。
顾锦藤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这段时间，小电驴你随便用，上下班也方便些。”
说完，顾锦藤便开始默默地收拾住院需要的行李——换洗衣物、洗漱用品……
夜色渐深，窗外一片漆黑。梁念卿坐在床边，望着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眼神彻底暗淡了下去。初中时期三次住院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封闭的管理，单调的日程，药物的副作用，还有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一想到明天就要再次回到那个地方，一种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前方的路，仿佛比这夜色更加深沉难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