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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五楼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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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阳光好得近乎奢侈的下午。天空是澄澈的湛蓝色,几缕薄云像被扯散的棉絮,慢悠悠地飘荡。夏日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行道树茂密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然而,这一切的明媚与喧嚣,在梁念卿和顾锦藤踏入市三医院大门的那一刻,便被隔绝在了身后。她们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像是逆流而上的鱼,走向那片熟悉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寂静。
梁念卿的母亲已经早早等在了住院部楼下。她穿着朴素的T恤衫,眉头微蹙,看到两个女孩,她快步迎上来,目光在梁念卿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语气简洁地安排:“卿卿,你先拿行李上去,在五楼住院部门口等着。小顾,你跟我去办手续。”
梁念卿默默地接过其中一个较重的行李箱,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电梯间。顾锦藤担忧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跟着梁念卿的母亲走向另一边的入院办理窗口。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梁念卿独自站在空旷的电梯里,感觉心脏也跟着那数字一起悬空。走出电梯,五楼住院部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写着“非住院患者及陪护人员禁止入内”的标识。她将行李放在脚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时间在寂静中变得模糊而漫长。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对面的电梯口,耳朵里充斥着各种细微的声音——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不知那个病房传来的模糊呓语、还有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周围偶尔有穿着条纹病服的患者在护士的陪同下走过,眼神或空洞或躁动,都让她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只有顾锦藤一人拿着厚厚一叠单据走过来。
“我妈呢?”梁念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锦藤在她身边坐下,将手里的入院资料放在一旁,轻声回答:“走了。签完字,交完费,就说厂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梁念卿垂下眼帘,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心底还是掠过一丝微凉的失落。
顾锦藤拿起资料,走到护士站窗口。里面的护士接过资料,熟练地翻阅、登记、询问,过程繁琐而公事公办。一番流程后,沉重的大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进门首先迎接她们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负责检查行李的男护士。顾锦藤将两个行李箱打开,男护士仔细地翻阅着,将水果刀、打火机、甚至梁念卿包里的中性笔都一一取出,连同她们带来的所有个人药品,一起登记在一个本子上,封存起来。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感:“这些暂时由我们保管,出院时会还给你们。”
检查完毕,一位年轻的护士带着顾锦藤先去安排好的病房整理行李,另一位年轻些的护士则示意梁念卿坐在护士站前台的椅子上,开始询问基本信息。
“姓名?年龄?有没有过敏史?之前有没有住过院?……”
梁念卿机械地回答着,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出去,悬浮在半空,看着下面这个苍白脆弱的自己,在进行一场与己无关的回答。
终于结束,她按照指引,走回自己的病房。推开房门,一股混杂着消毒水、药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疾病”本身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刚刚平复些许的紧张感再次攥住了心脏。
病房里有三张床。靠窗那张空着,中间那张床上,坐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停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语调喃喃自语:“我的头好痛……好痛啊……真的好痛……”
梁念卿和刚整理好行李的顾锦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措和一丝恐惧。两人不敢出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属于她们的靠门的那张病床边,沉默地坐下。
晚饭是在病房里吃的,简单的盒饭,味道寡淡。饭后约八点,负责梁念卿的主治医生将两人叫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是一位中年女性,表情严肃,她翻看着梁念卿的病例和刚做的评估报告。
“梁念卿,看你之前也有住院记录,你应该明白我们住院的规则。”医生开门见山,“按时服药,参加物理治疗,遵守病房纪律,有问题及时跟护士或医生说……”
随后是更深入的病情了解。医生问得很细,关于情绪、睡眠、饮食、那些不受控制的念头……梁念卿回答得断断续续,每当她卡住,感到难堪时,顾锦藤紧紧握着她的手就会稍稍用力,传递过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撑。相比之下,顾锦藤的身体绷得笔直,神情专注而紧张,仿佛接受问询的是她自己。
会谈结束,两人回到病房。晚上九点,护士推着发药车准时出现在门口。核对姓名后,护士将一小袋颜色各异的药片和一小杯水递给梁念卿。看着她服下,并要求她张开嘴检查确认后,护士才推车离开。
顾锦藤默默地将陪护床打开——一张窄小的、坚硬的折叠床,铺上自带的薄被,紧挨着梁念卿的病床放下。
夜深了,病房的灯熄灭,只留走廊微弱的光线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药物的镇静效果似乎尚未显现,或许是因为内心过度焦虑和紧张,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黑暗中向梁念卿涌来。病房里并不安静,隔壁床女人断续的呻吟、远处不知名患者突然的喊叫、还有那仿佛只有她能听见的、来自脑海深处的嗡嗡作响和细微低语……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神经。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药味无孔不入,让她阵阵反胃。原本应该带来安全感的漆黑,此刻却失去了屏障,反而放大了所有的不安与幻觉。
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时间在恐惧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终于战胜了意志,她才在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下,重重地昏睡过去。
似乎刚合眼没多久,一阵轻微的响动和病房开灯的光亮就将她惊醒。天刚蒙蒙亮,护士已经来到床边,准备为她空腹抽血。一旁的顾锦藤也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担忧。
第一晚的住院体验,在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的细微痛感中,画上了一个并不愉快的句号。抽完血,病房里重新陷入昏暗与寂静。梁念卿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找回睡意,只能在一片茫然与身体的虚弱中,等待着未知的、崭新一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