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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这一巴掌把张明丽扇得头斜眼歪,口角流血。
      石屋里静了一瞬,与曲意同行的阿秀立在一旁不动,端着一盆水的宋悦和帮工阿婆堵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申明简默许了这一巴掌,他看着曲意的掌心,那里红了,他不合时宜地想,这样一掌用力扇下去,只怕小意的手也要痛的。
      “啊呦,”那信徒阿婆性子爽利,她捂住了鼻子,端过水把众人赶出来,关上门说,“这样乌糟糟臭烘烘,有仇有账稍稍后。”
      阿婆又朝里面喊:“张明丽啊,主喜欢干净,你快些下来洗洗啊!”
      申明简牵着曲意的手给他揉。
      阿秀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大哥,争哥,就死在那场火里。”
      宋悦反应过来:
      “就是那具少年人的尸骨吗?”
      阿秀点了点头,火势瞬息万变,当年他只记得自己被救了。当他模糊着意识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张瘸子家的床板上。阿秀第一句话就问张瘸子他大哥在哪,瘸子眨了好一会儿眼睛,内里似有水光闪过,才说:
      “六指小争儿,烧了个精光喽。”
      阿秀心中大恸: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他跑到门口了!”
      瘸子不理他,火场里的烟都能呛死人,跑到门口,又不是跑出去了,他絮絮叨叨:
      “我早就叫小争儿拜我为师,他不肯出来,他舍不得你们。你们老三,那个小环毛圆儿被贵人接走去养了,我又叫小争儿出来吧,拜我为师,学我的家传,总归饿不死他的,他还是不肯。嘿!”
      瘸子抹了把脸,瞅了一眼阿秀:
      “你可别哭了,这些药贵,哭花了就白费了。”
      阿秀抖着嘴皮问:
      “教会现在怎么样了?”
      “顾好自己罢,还管那边做什么,一把火烧了干净。”
      “张叔,谢谢你。”
      瘸子吧嗒了一口土烟,摆了摆手:
      “是圆儿他妈派人来送药捡尸骨,你该谢谢那位夫人。老三有本事么,给自己找了个有钱的金妈。”
      阿秀在张瘸子家养伤许久,直到曲意带人重修完教堂,他脸上的痂才掉干净,的但留下了一张红白相间的阴阳脸。他远远望过曲意在那边监工,但并不去与他相认。后来宋悦接管教堂,他不好一直在张瘸子家白吃白住,便还是决定回了教堂帮工。这些年来,他躲着人避着光,每逢曲意来一趟,他就在厨房里待着,从不出去。

      曲意揉了揉眼睛,对阿秀说道:
      “他们一说有一具尸骨是六指,我就知道是争哥了。我想不通,为什么是张明丽活了下来,争哥却死了,怎么会是这种结果。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你也没逃出来,但他们告诉我少年人的尸骨只有那一具,我就明白了,你是躲起来了,你不肯见我。”
      阿秀向他道歉:
      “三哥,你已经重新活过了,你不该还对我们有执念,我不能再去麻烦你了。”
      申明简听他二人一番剖心的话始终毛毛的。这时,石屋的门被框框砸响,是张明丽在屋内朝外怒目而视,嘴里的污言秽语一堵墙一扇门挡也挡不住。
      帮工阿婆大手一挥:
      “你们先走,你们在这儿她哪里能静得下来啊!”

      这一天过得混乱。
      曲意同阿秀总是黏在一起,申明简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望着。他总在摸烟,银匣子里的烟很快下去了大半,他那双眼睛前头被白雾缭绕着,千头万绪,绕啊绕,绕出道道纠缠成一团的丝线来。
      是阿争救了张明丽,还是张明丽害了阿争。
      曲意和他的这几个小朋友在火灾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张明丽能一直活下来的依仗是什么。
      没关系,申明简在心里笑了笑,他努力压制住因难以察觉的兴奋而微微跳动的手指关节。他骨子里的一丝血腥被曲意稚嫩的手笔勾了出来,他跟鬣狗鼻子一样灵敏似的,嗅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猎物。
      一路走走停停,他们三人走出了修道院,走到了附近一处村子。村子碎石嵌路,周遭满是切割得方方正正的水田,稻穗黄绿绿压下去,一道压下腰去的是几个农民。绕过几户人家,就能看到一处青砖房子,门上斜斜吊了一枚刷了桐油的葫芦。这就是张瘸子悬壶济世之所了。
      阿秀上前去敲了敲门,稍等了一会儿,打开了一道缝,一只浑浊下耷的三角眼露了出来,单单看了一眼,就将门打开,放众人进去。
      他们从教会后院里摘了些新鲜菜蔬,又顺路在路口菜摊上拎了两尾大鲫鱼,一篓河虾,几道熟食,打了一壶米酒,曲意另买了几油纸袋子点心。这些东西满满摆了大半个桌子。
      “张叔,可还认识我么?”曲意笑了笑。
      张瘸子久站不住,年纪大了眼睛也有些花,阿秀扶着他坐到靠椅上,他眯着眼看了会儿:
      “哦,你是——圆儿?你长这么大啦?”
      “叔,这么多年不见,我来看看您。这是我哥,申明简。”
      阿秀将桌子收拾出来,烫了杯子倒了茶,便去后院打理鱼虾了。张瘸子一直舍不得地看着曲意,他们聊一些闲话,申明简坐在一旁喝几口陈茶。
      “张叔,我听阿秀说了,多谢你当初救了他。”曲意以茶代酒敬这位老人。
      张瘸子摆摆手:“顺便的事情,谢什么呢。阿秀聪慧,肯学,他愿意学我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
      “争哥在天上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小争儿命薄,脾气倔,倔驴转世。”
      人老念旧,曲意顺着帮着递话,张瘸子絮絮说起了往事,阿争人小主意大,对附近最熟,趁几个嬷嬷不注意,总带着他们几个孩子翻墙来村里摘果子吃。那时他们年纪都小,正是最皮的时候,磕了碰了,阿争就带他们来张瘸子这儿擦药酒。
      申明简好奇插了一句:
      “你们不是一直被管着么?还有过松的时候呢?”
      “张明丽做主管之前,嬷嬷们人手不足,对我们小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曲意回他道,又转而跟张瘸子说:
      “对了,叔,我们今天遇上张明丽了。”
      张瘸子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借了争哥的命,能不活得好么。”
      曲意刚刺出这么一句,阿秀正好捧出碗碟来,两趟来回就将一大瓷碗红烧鱼、一盘盐水虾、一碟凉拌牛肉、一碗红烧素鸡摆上来,给众人斟上米酒。他们又一齐敬了张瘸子一杯,张瘸子一口将酒闷下肚。
      “叔,喝慢点。”阿秀劝了劝。
      张瘸子咂了咂嘴,又给自己倒满。
      曲意给申明简夹了几只虾:
      “哥,你尝尝这儿的河鲜,这边靠水吃水,自产自销,鱼虾最鲜。”
      张瘸子只顾喝酒,阿秀给他剃出鱼肚子肉,放在碗里。
      “今天鱼也活得很,没有叫老板杀,上次叔你吃脊背卡了喉咙,我讲给老板听,老板乐了一阵儿,就给我们挑了两条最大的。”
      张瘸子吃下鱼腹感慨:
      “吃鱼都能吃卡了,是我老眼昏花了,不要讲出去丢我面孔么。”
      申明简不明所以:
      “鲫鱼卡刺也正常的,刺又密又细。”
      曲意说道:
      “别的地方正常,我们自认水乡人,鱼卖得最贱,打小吃鱼长大,吃鱼都有自己的一套,被卡了要被人笑的。”
      曲意说着夹了一筷子脊背肉,筷子翻两翻就剔出了三根分叉的细刺,安安全全。
      申明简凑过去看,果然刺都被挑出来了。
      张瘸子点点头:
      “脊梁肉最紧,比肚子有味。”
      曲意眼睛弯了弯:
      “争哥儿以前说,真正会吃鲫鱼的都喜欢吃这里。”
      阿秀说道:
      “鱼皮我都煎皱了,这样最香。小时候怕吃皮,后来到了张叔这儿,才知道原来是那些嬷嬷为了省事,做鱼都不煎的,加水乱炖。”
      曲意说道:
      “她们能省则省了,说是信天主出家么,六根不净的也多。我们以前躲角落里偷看,经常看到有的嬷嬷带个大饭盆,把米、菜通通打回去。”
      申明简问道:
      “很多嬷嬷都是本地人吗?”
      “基本都是。”曲意说道。
      阿秀说:
      “此地张家村,姓张的聚居,张叔不就是姓张么。”
      曲意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小时候叫嬷嬷,什么大张小张嬷嬷,张二张三嬷嬷,分也分不清楚。”
      “张明丽不是外地来的么,你们是怎么叫张明丽的?”
      曲意摇摇头,阿秀说道:
      “她来之前,育婴堂里本村张姓人多,她来之后,一顿整肃,把偷鸡摸狗浑水摸鱼的嬷嬷赶出去,就只留零星,又从外地重新调人过来。之后,张嬷嬷就专是称呼她的了。”
      这时,曲意盯着正在翘指呷酒的张瘸子,细细观察了一番,说道:
      “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感觉张明丽和叔脸模子似乎有点像。”
      申明简闻言也看了看:
      “我记得今天看到张明丽也是下垂的三角眼皮。”
      阿秀有些不忍,忙给众人布菜劝酒:
      “没有要熏烧摊子上的辣酱,我自己回来重新拌的牛肉,你们尝尝看。”
      张瘸子好似鼓足了气,嚼了一筷子肉,饮完最后一滴酒,说道:
      “张明丽不是外地来的。她是我小妹。”
      阿秀制止他:
      “叔,喝昏头了,怎么好乱认亲戚的。”
      曲意捏紧了酒杯,继而又松开笑笑:
      “张叔,十里八村就只有你懂些医术,想必自己家的亲缘关系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阿秀怒道:
      “三哥,我以为你今天是来——”
      “来做什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曲意悠悠打断阿秀,“我来敬长辈一杯酒,聊两句天,解几个惑罢了。”
      申明简隐隐抓住了一丝关窍:
      “育婴堂里的孩子们受伤,都是张叔你救治的么?”
      张瘸子点点头:
      “拿便宜的药草敷一敷,保住命。”
      曲意厌恶地皱眉说道:
      “我后来总回过头去想,张明丽的依仗是什么,维纳尔对她并不特别,毫不感兴趣,一开始甚至跟对待一个下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她在育婴堂,在整个教会的地位却越来越高,她肆无忌惮,就因为她手里把持了药物来源,连维纳尔也要高看她三分,给她放权。更重要的是,我打小就见过张叔你的药箱,后来却成了她的。”
      曲意自嘲:
      “我还曾经担心过,是不是她抓住了你的把柄,你才助纣为虐。”
      张瘸子沉默了一会,他看了看曲意,又看了看垂着头内疚的阿秀,他拍了拍阿秀的背:
      “去把我那口放书的箱子拿来。”
      阿秀急道:
      “叔,不必如此的。”
      “去吧,不碍事的。”张瘸子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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