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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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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意细细咀嚼这两人的名字,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雪眉,雪臣,这个雪字怎么用得这么好,这么巧?”
申雪臣嗫嚅:
“无巧不成书,自然,自然是天生一对。”
曲意忍俊不禁:
“雪臣哥,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自己舒服一些,那你就这样想吧。”
曲意放下茶杯,青瓷与白玉盘“叮”的一声,他正色道:
“雪臣哥心是善的,但却只是一家之善,甚至一人之善。我自从来到申家,一直听说你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想来那些传统的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但我是在育婴堂里长大的,人间疾苦却是我要看得多一点,更不要说明简哥哥,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们这样的军人不也是为了世间安定豁出去命过?”
申雪臣被他一番话说定住了,半晌回过神来,道:
“你,你再多说两句吧。”
曲意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这些话我讲并不合适——”
“不碍事,我们的话他早就听不进去,你若能给他当头一棒,就是大造化了。”申明简给他撑腰道。
曲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雪臣哥见微知著,看到冬雨想到那些受灾的百姓,却只将百姓的影子浓缩到一名女子身上,往好处看是情比金坚,但你若能将这女子放大到无数百姓上呢?据我所知,申氏的慈善项目并不少,年年都是大手笔,做实事。这位黄雪眉我也听闻她巾帼不让须眉,还担起过二叔的重任,当然,虽然这是她在找寻机会,但也能说明这位女士能力出众,不是一般闺阁能比的。我冒昧问一句,她掌家的时候,雪臣哥在做什么?”
“我,我——”申雪臣吞吞吐吐,面皮发红。
申明简帮他说出来:
“他在家里等着老婆下班,给老婆捏肩捶腿。”
曲意又道:
“二叔举贤不避亲,明优姐姐也欣赏她的能力,但申家当时还没改革,宗族气息极其重,黄雪眉能受到信任,想来更是因为她是你的,额,当时虽然是妾室,不过现在已经是战后了不兴那一套了,她就是你的妻子夫人老婆,有这一层身份在,或者说,正是有你在,他们才敢放权给她的。”
申明简饶有趣味地看着曲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申雪臣心里头翻江倒海。
曲意咬了一口申明简送到嘴边的茶点,道:
“雪臣哥不缺经天纬地之才,却将自己关在这一片小天地中,你说这位出类拔萃的女子,要如何看你?我只知道,双方势均力敌才能持续发展。”
申雪臣果然醍醐灌顶,他起身给曲意深深鞠一躬:
“小意,哥哥受教了。”
曲意连忙让开:
“不要客气嘛,我只是觉得那名女士若对你有感情,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你一直消沉下去的。”
申明简揉了揉他的脑袋:
“牙尖嘴利。”
他们三人后如何赏雨品茗,申雪臣如何回去改过自新暂且不提,当晚申明简曲意回的是申公馆,将那陆家的担保契约放进保险箱后,曲意简直十二分满足,觉得今日收获甚多,他就跟终于完成任务似的轻松,晚上胃口大开,很快就犯起了食困。
在他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申明简冷不丁问道:
“你怎么知道黄雪眉做的是妾?”
曲意睡眼惺忪:
“嗯?你说的呀。”
申明简道:
“我只跟你讲了她和雪臣结婚。”
曲意恍惚的神思骤然清醒,他后背紧绷,脑海里飞速回忆,昨夜的确没提到娶进门是什么名分。他心里虽慌,但不动声色,微微睁开半只眼睛:
“唔……她不是长三堂子里的人么,不做妾难不成是做妻,那二叔岂不是要气死了。”
松木在壁炉里毕毕剥剥燃烧,偶尔溅起的火星义无反顾撞在黄铜挡板上,申明简看着这样有趣的画面轻笑一声,令曲意头皮发麻:
“小意最近长见识了,连仁德书寓是长三堂子都知道了,你知道长三堂子是什么?”
曲意暗骂自己今晚大大轻敌嘴快,他假意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郑信驰告诉我的。”接着,他双手软绵绵推开申明简,叫他不要讲话,不要打扰自己睡觉。
申明简捉住他那双手,好笑地捏了捏,捏得曲意毛骨悚然,又一次升起背后被钉住的恐惧。申明简跟摸狗似的,盘盘他的手,又摸上他的背脊顺了顺,最后抚上他的头发,手掌几乎能将整颗头包进去。曲意一动也不敢动,申明简将他垂到嘴唇上的发丝绕到耳后,紧接着,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他的鬓角,恍若错觉一般。
第二次了,申明简心情极好地想着,他不禁舔了舔发痒的牙根,等到小尾巴露出第三次,就能痛痛快快一把揪出来。把猎物溜到精疲力竭,最后自投罗网,这是一名狡猾的猎人最常用的手段了。
寒夜漏尽,曲意披上黑绒长袍,他认真反思自己的纰漏,思绪却总是滑到那颗突然的吻上,脸热了热。他起身写了一条短笺广告语装进信封里,封皮上赫然填着《怡情画报》的投稿地址。书房的灯也亮了一夜,书桌上排放了十来张照片,申明简的目光从上头一一滑过,不放过一点细节。
不日,一辆名贵小汽车载着一名身着花纹绒滚边皮草大衣、戴一顶雪帽的女子停在了曲家牌坊下。这女子正在车里翻阅《怡情画报》,她的视线落到一则中缝广告上:
“本馆茶博士已顺利招满,请勿再扰。装修一应进度如常,以期年后开张。”
她朱唇上扬,合上画报,拿起金丝手包下了车。帽檐上一粒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随着她优雅的步态轻轻晃动着炫目的光彩。曲文雄早早迎在门口,搓手点头道:
“黄太,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开春后,学校开馆,剧组开工,郑信驰作为投资商兼任导演,全组一个不落地包了大红包。曲意同时拿到了自己那份剧本,当真是短短几幕,甚至没有台词,申明简和他一起看完了,曲意有些不好意思:
“这钱太多了吧,还没算片酬呢。”
申明简掂了掂红包道:
“收着吧,开电影公司的来钱快,这点儿还比不上咱们家投进去的零头。”
第一次去片场,曲意好奇地四处打量,除了胶片摄像机,其他器械一概叫不上名字。今天没有他的戏份,众人只在开机仪式那天见过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见他穿的光鲜亮丽,不少人都当他是哪家投资商塞进来玩的小金丝雀。
郑信驰忙得团团转,申明简去参加股东会,曲意成了自由的小鸟,他也不乱转,就找了个角落坐在小马扎上看。
此时正在拍摄一场驾驶戏,敞篷汽车底部被固定在地上,发动机轰鸣,车轮不停地转动着,两侧是模糊后退的树影立牌,车头前有一台铝皮鼓风机呼呼对着吹,将驾驶座上的男主头发潇洒地吹向后,他戴着一副皮革护目镜,一边开车一边痛快地大喊“呜呼”。
“卡!”郑信驰叫道,“魏少南,注意情绪,不要这么高兴!”
第一场第一幕再次重拍,第三次,第四次……郑信驰手里的剧本卷成筒拍得哐哐响:
“你的情绪,你为什么给不了情绪!请问你读剧本了吗?”
魏少南作为近期名声大噪的男星,被一个还是学生的玩票导演这么下脸子,他脾气也上来了,将护目镜一甩:
“小郑导,剧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是重返故乡,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不明白您要个什么情绪?”
这魏少南是北方的戏曲演员出身,讲起话来跟唱戏似的。他不开口还好,一副俊美英气的模样,一开口气势倒柔弱下来,大概是从前反串旦角久了,还添了几分阴阳难辨的腔调。
郑信驰吼道:
“你的解读只有高兴与不高兴这两种极端情绪吗?”
魏少南不耐烦道:
“洗耳恭听。”
“前途未卜、事尤未竟,我倒要请教你啊,怎么意气风发得起来的啊?”郑信驰呛声。
“不笑不就行咯?”魏少南反驳道。
郑信驰一把翻开剧本:“叫你往后读你不读,这是个什么人?算无遗策好吧,走一步想十步,他满肚子都是计划,他又聪明又有信心,他做出一副死人脸做什么?”
曲意从来只见过郑信驰笑嘻嘻耍宝的模样,从没想过他能如此愤怒地与人据理力争。
一缕香烟从耳侧吹来,曲意捂了捂耳朵,身着黑绒长裙、披着银狐绒厚三角领的唐梦与他并肩而站,曲意主动朝她打招呼:
“唐小姐,今天没有戏份吧,来探班么?”
唐梦给曲意递了根香烟,被曲意拒绝了,唐梦耸耸肩:
“小公子今天第一次上工,感觉怎么样?”
“还没到我呢,”曲意笑了笑,“挺不可思议的,郑信驰就像变了个人。”
“这个行当多的是踩低捧高的,”唐梦将烟头丢在地上,尖头靴子前掌碾了碾火星子,“小郑总一心想把他头上那个小字摘了,自然要硬气一些。”
曲意点点头:
“防止有的人在他头上拉屎嘛。”
唐梦被他逗笑了:
“小公子快人快语,我真喜欢跟你讲话,只可惜咱们没有对手戏,要不去通通关节,叫郑导加一场,怎么样?”
“我只是来凑数的,”曲意摆摆手,“上了镜头一定是紧张得不行,要浪费唐小姐时间的。”
“怎么会呢,”唐梦转头与他对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小公子冰雪聪明,演技一定好极了。”
曲意也报以礼貌的微笑:
“跟你们专业的电影明星比起来,谁都是班门弄斧。”
曲意上下打量唐梦一圈:
“唐小姐今天穿得真是贵气逼人,这只狐狸头就跟活的一样。”
唐梦戴着黑皮手套抚过肩膀上的银狐:
“活剥么,小公子好眼力,话本子里都喜欢狐狸成精,狐狸狡猾,现实里都落个活剥的下场。”
曲意争得同意,也上手摸了摸:
“从前在乡下有皮庄,哦,就是专门从猎人农夫手里收购这些野物的,店子门头搞得又小又黑,立一行竹竿子,上头挂几只闭眼去肉的,轮到旺季也有硝皮匠端个铜箍子木盆放门口,里头倒满石灰水,把厚厚的几张全泡进去。”
曲意见唐梦脸色微变,露出歉意来:
“不好意思,是不是有些吓人,你们城里小姐也不需要知道身上披的是这么来的,我讲话口无遮拦惯了,唐小姐不要介意。”
唐梦哈哈大笑,甚至笑倒在曲意肩头,引来周遭工作人员频频侧目,曲意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他小心翼翼要拈起唐梦,但唐梦就跟砸在他肩膀上一样一动不动:
“唐小姐,大家都看着呢,大明星注意点形象吧。”
唐梦擦着他耳朵道:
“皮庄门口腥气难闻,一般人路过都要捏着鼻子躲着走,小少爷不妨闻闻,我身上可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