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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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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拍摄告一段落,曲意好好放松了几天,却被告知申明简即刻要出发前往达菲。他认真地盯着申明简收拾行装。
“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申明简好笑地问。
曲意捧着脸:
“哥哥,好哥哥,拜托了,真的不能带我去吗?”
这一趟是轻装上路,一只手提皮箱就够了,申明简摇了摇头:
“真的不行,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保险箱被打开,申明简从中挑了两支小巧趁手的抢,又带了一匣子弹。曲意忧心忡忡地看着:
“你当心点,达菲那么乱,子弹够不够用?”
“放心吧,”申明简熟练地拆装了两遍,“那边市场里有我们的人,我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的。”
申明优一手是一沓支票簿,一手是两根小黄鱼的推门进来:
“多带一点,山高路远,到处都要花钱的。”
申明简只接过了黄鱼:
“支票就算了,没地方兑,他们那边只认现金和这个。”
“那我再叫人去取——”
“姐,”申明简喊住了她,“箱子里已经有三根了,不能太阔绰,不然要被当成肥羊宰的。”
申明优又问:
“啊?那你还带着它们坐飞机?危不危险啊?家里的保镖你也选几个带上吧。”
申明简握了握她的肩:
“人多太显眼了,我在那边有帮手,不要担心。”
申明优恼怒道:
“谁担心你呀,我没有功夫担心你,你本事多大!现在是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家里是没本事帮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申明简抱了抱她,被申明优恨恨踩了一脚:
“到了记得打电话回来,知不知道?别玩失踪。”
申明简道:
“那种地方我去哪里给你找电话机?”
申明优嘿呀一声:
“电报!电话!写信!总有办法通信的,小兔崽子,一个月没消息我就带着小意一起去找你!”
曲意在一旁点点头:
“我在地图上查到达菲是有邮局的,你不是说事情办完要不了多久么?到了拍一封电报,回来前再拍一封,耽搁不了。”
申明简举手投降,连声应下所有叮嘱,好不容易把两人都哄走,他坐到窗边,手里把玩着没有装子弹的枪。
这支枪很是玲珑精巧,能轻松藏在成年男子的巴掌里,外壳闪烁着漂亮冷硬的银色。他反复地摩挲着手枪的每一寸精密结构,正在心中一遍遍推演计划时,曲意抱着枕头敲门来了。
“去睡觉,明天你还要上课。”申明简堵着门不肯让他进来。
曲意委屈地揉揉眼睛:
“我睡不着。”
申明简拿他总是没有办法,一闪身,曲意就手脚并用爬床上去了,还帮他拍松了枕头:
“好啦,早点睡嘛,你还要早起赶飞机。”
申明简看着他舒服地窝进自己的床里,乖巧地盖着自己的被子,像只猫儿似的,牙根不由一紧:
“这么大的人,睡觉要我哄?”
曲意费解道: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来哄你的呀,我知道你今晚要失眠的。”
申明简瞥了他一眼,又坐回窗边去了。八角落地窗视野开阔,一抬头就是漫天的繁星。明天是个大晴天,实在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曲意见这人也不理会自己,忍不住也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看天:
“哇,好多星星!”
“漂亮么?”
曲意点点头,靠在他肩上,毛绒绒的一颗脑袋就这样搭了上来,申明简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他的头发弄痒了,他揉了揉这颗脑袋:
“今晚精神这么好,作业少了是不是,我教你看报表?”
“我不要看,”曲意道,“你不要煞风景。”
他俩依偎了一会儿,看晚风将几朵浮云携来带去,星多月隐,夜空更添几分澄澈。曲意轻声问道:
“哥,达菲发生了什么?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要去做什么?危险吗?”
申明简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危险。”
曲意不满地扭了扭,在申明简怀里作乱:
“告诉我吧。”
申明简勒住他:
“别动。”
曲意挣脱不过,只好顺势钻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
“你要平安回来。”
申明简拍了拍他的背:
“我会的。”
没一会儿,申明简开口说道:
“我们队里有几个队友,年纪也很小,可能就跟你差不多大。一个个自己根骨都没长全就上了战场。他们总跟我说战争结束之后,自己要带着军功回乡下娶媳妇儿。”
“娶上了吗,你们还有联系吗?”曲意小心地问。
申明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星空:
“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都在那儿了。”
曲意心里一惊,他早有所猜测,但从来不敢深想。
申明简后仰躺在地毯上:
“什么紫微太微天市,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的,他们哪里分得清。就认识个北斗七星,还问我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王母娘娘划出来的银河在哪里。”
“你告诉他们了吗?”曲意问道。
“就教了个辨认方位,没那么多功夫带着一个个认。”
“能认识方位,就不会迷路了。”
“不错,认识方位,就知道自己家乡要朝哪儿看了。”
曲意鼻子一酸,申明简揽过他:
“我们每个人都对彼此了如指掌,这家住在哪儿有几个兄弟姐妹,那家家里除了爸妈还有一头老牛,谁家门口有条河,谁家村前有块大石头,都一个个仔细地讲清楚了。”
曲意明白,这其实是所有人心里都做好了打算,把自己托付给了队友。
“所以每走一个,剩下的人就在他家乡的那片星空里找最亮的星星,起他的名字,”一颗泪从申明简眼角滑落,“统共就四面八方,后来亮的星星不够用了,就换第二亮的,第三亮的。”
曲意将他眼角的泪痕轻轻擦去:
“他们都很勇敢,你们都很勇敢。”
申明简摇了摇头:
“勇敢,英雄,虚无缥缈。我有时也想,战场吞没的不就是勇气吗,他们都是一个个血肉的人啊,最后都成了一册功绩簿上印刷的数字。我的命,怎么偏偏就只有我的命——”
曲意紧张地看着他:
“你不要多想。只有你活下来,才能有人记住他们。”
申明简安抚地拍了拍他:
“可是那些记忆太沉重了,我不想要,我从来都不想要,死神对我太残酷了。”
曲意用力抱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好好活下去,而且你要是也变成了星星,我怎么办呢?我就找不到你了。”
曲意盯着他,眼眶红红的:
“你还要坐飞机,不要讲这些话了,我不要听了,睡觉吧好不好?”
“你睡吧,”申明简微笑着说道,“我要去接他们回来了,我心里高兴得睡不着。”
接是怎么接,接回来的是什么,曲意不愿去细想。他离开教会这么久,时隔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跪在地上,跪在申明简身旁,跪在星空下,虔诚地做了一番祷告。
申明简静静地看他披着一身星辉,真像个天使啊,他心中感叹道。
“你等我一下。”
曲意祈祷完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喘着气跑回来,将一串贝母念珠塞到申明简手里:
“还记得这个吗?是宋悦神父给我的,它一定能保佑你的。不高兴了你就看看它,拨一拨珠子,就能想起我了。我还在家里等你,你不要丢下我。”
申明简心中一热,顺从地由着曲意把这串玫瑰念珠绕了几圈,套在自己胳膊上。
“夫人也会保佑你的。”曲意捧着他的手腕,在自己双颊上贴了贴。
申明简掐住他的面颊向上抬,曲意没有躲,他们彼此对视着,直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名字里的意,是善解人意的意吗?”
曲意喉咙紧张地动了动,申明简用手指划了划他那颗小小的喉结:
“你不能总叫我会错意,是不是?”
曲意的灵魂劈做了两份,一半想跑,一半要留,他头皮都发麻了。
“哥哥给你时间反悔了,对不对?”
话音一落,申明简掐着他压在地上,含住了他的喉结。
曲意被激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既像春节的焰火,又像子弹飞出时的硝烟。他抖着手,抱住申明简,得到回应的申明简心头堵塞骤通,血液欢畅地流过四肢百骸,他抬起来看着曲意的眼睛,他无数次看过的,描摹过的眼睛。但不知怎的,他今天却有些不敢多看了,这双眼里的微波轻轻颤着,眼尾泛红,跟一片桃花似的。
曲意失态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给他看了,对方眼里浓厚的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申明简便去吻他的手,还咬了咬他的中指骨节,曲意抬手要推他,却被他反手捉住放在心口。申明简终于如愿以偿,亲吻上自己魂牵梦萦久矣的双眸。
申明简踏着露水启程的时候,曲意尚在沉睡。申明简没有让公馆里任何一个人送他,只在门口与明优拥抱了一下,便怀揣着希望走了。
但当公馆厚重的大门关闭的那一刻,曲意醒过来跑到窗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个细微的齿痕留在了这里,像烂红的溃疡,稍有不慎就会撕裂。
曲意早就从唐梦那里旁敲侧击套出来他们的简单路线,他计算过,申明简这一趟至少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回来。他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没有一个申家人会守在他身边,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尽管他的大脑还在愉快地回忆他们昨夜许许多多次吻,温柔的,投入的,执着的,焦躁的,偏执的,炽热的,疯狂的,再回落,回落,出窍的灵魂悠然归来,温存的每时每刻,皆如同光与影紧紧交缠着。
但是曲意以为,这只是计划之外的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一块美味可口的、点缀着樱桃的奶油蛋糕罢了。他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爱是一种激烈的冲动,却永远不会是最迫切的情感,它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但是为什么,曲意会将那本从恩歇府带回来的,他为数不多继承来的祈祷书捧在手里,并且跪在书前不住地翻阅、胡乱地念出目之所及的每一条经文?
他告诉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因为申明简是好人,我只是不希望他受伤,大家都在期盼他平安归来。曲意给自己的心反复地洗脑,让这个理由覆盖自己的不安与忏悔。
但是他实在是太久不做祷告了,他早就忘了,谎言,是魔鬼的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