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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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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拍摄曲意禁止申明简旁观,吃过饭就催他走。在回公馆的路上,申明简将车窗摇下来,静静地吸了一根烟,这让他很清醒。
汽车行过一个人来人往的路口,申明简叫司机停车,他说他要下去转转。
天暖起来了,路面上到处是融融的笑意,河道旁细柳扶堤,不少青年男女趁着周末光景踏青。人人与他擦肩而过,欢声笑语他也两耳不闻。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一手夹着,一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沿着河向前走,上石板桥,下石板桥。石板桥旁有三三两两丹青学子在写生,申明简像极了他们美术专门学校里用来临摹的俊美的石膏像,都一样沉静着自己的面容。
到底要走去哪里?申明简没有思考过目的地,他长腿一迈,信步闲庭,走一走,吸一口烟,吐一口气。
哦,前头不就是申府的老宅?不过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此刻若突然出现,一众老仆又要被惊扰。
申明简不禁想,是否该遗忘的就让它遗忘,该尘封的就让它尘封,就像老宅里的老仆,从前一些老事旧事,随着时光一同石沉水底,是否应当这样呢?
然而,一粒再细微的石子,投进再广阔无垠的水面,也要泛起波澜。申明简绕着老宅走过去,又想起小时候曾经和姐姐一起踩着石砖,一块块数过去。前些日子春雨霏霏,石砖上生出了薄薄青苔,任由他那双防滑的高级皮鞋碾过去。
脚下青苔越来越多,他越走越深,路越来越窄,直到穿过去,一个有着四角锈斑的路牌端端正正钉在墙上,黑底白字写着“丰条路”。
这里与前街形成两幅光景,似乎就是由申府隔开了,享乐主义的风没有能吹得进来。此地一楼多户,挨挨挤挤,堆堆叠叠,只需要数一数头顶上斜伸出来几条晒衣服的竹竿,就知道一栋能塞下多少人家。穿过竹竿上的棉被棉衣裤,穿过几房亭子间,穿过蹲在门头烧水的煤球炉子,穿过几个风一样窜来窜去、忍不住回头盯着这个陌生人看的小孩子。申明简烟也吸完了,脚步也停下了。眼前一块熏了半黑的玻璃上,贴着两个红字:理发。
冬天防风的厚棉门帘还没有换下来,里头一个光头的老人家揣着手,坐在理发的铁盘转椅里打瞌睡。
这玻璃也是透的,这门帘也是能轻松掀开的,申明简的脚却如同粘在了地上。魔盒究竟要不要打开?
毋庸置疑,他爱曲意。
曲意为什么要纵容那个姓陆的同学拍照,任由诋毁他的文字遍地乱传?
毋庸置疑,他爱曲意。
曲意的成长路线里,应当是从来不会与长三堂子接触过,他为什么对黄雪眉有所了解?
毋庸置疑,他爱曲意。
曲意这样好的容貌,天底下如何去找到第二个。上了妆,骨相仍在,他与那旧相片上的外国女人的相似之处,从何而来?
申明简手抬起来一半,一个小阿姐喊到:
“哎,先生,你要不要进去啊,不进让一让好吧,我忙着做头呀!”
申明简顺势让开,来了客,癞痢一骨碌爬起来,开始熟练招待起来。这一让,倒也让那颗心缩了回去。
罢了,申明简想,小意这样一个小孩,他能做什么,他可能只是有一丁点儿的骄傲,有一丁点儿的聪明,有一丁点儿的命运的巧合。毕竟美人总有相似之处。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即使有点狡黠,但他脖子那样细,他总是在自己手心里的。
申明简嘲笑自己庸人自扰之,他还有正事要做,月末就要启程去达菲,他不应当在此时分心。
曲意精疲力尽被司机拉回公馆,这是他有史以来回的最晚的一次,偌大的房子里,别人早就睡了,但申明简还在等他。一回来,填了几口夜宵,曲意挣扎两步上楼去泡澡。
浴缸里热水已经放好,曲意迅速脱光围了浴巾哧溜钻进去,咕噜咕噜冒几个气泡,再抬起脸。申明简端着一杯酒进来看这只落汤鸡。
“嗯?葡萄汁吗?”曲意闻了闻,他舒服地倚回浴缸里,“甜香甜香的。”
申明简喝了一口:
“葡萄酒,你不能喝。”
曲意惊讶道:
“我们家禁酒令解除了?”
“嘘,小声点,我好不容易偷渡进来的,果酒而已,度数低的很。”申明简压低了声音说道。
曲意眼珠子转了转: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就不去告诉姐姐。”
申明简一饮而尽,笑意横飞: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曲意看他这副恣意的模样,心头一跳,脸也热了起来,他拍了拍水:
“是是是,你的就是我的嘛,哥哥多疼我呀。”
曲意的脸越来越热,他乌龟似的滑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申明简放下杯子,朝他头上撩了两把水,靠近了那双漂亮的夺目的招子。
这距离太近了,曲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头开始乱跳起来,第六感莫名让他警觉起来,又有点儿兴奋。
一个靠近,一个后躲,直到申明简整个儿撑在浴缸上,曲意就像被他压在身下似的,曲意的神经振奋地跳动着。不成想,申明简下一秒提着脖子将他头抬出水面,曲意被他吓得呛水,一边咳嗽一边听这人悠悠说:
“哥哥疼你,也要有命享受,别把自己憋死了。”
曲意怒挠申明简两爪子,他也不躲不让:
“今天拍戏累了是不是,怎么没劲儿?”
提到拍戏,曲意又蔫了:
“太难了,太难了,我真后悔,真不该答应他,他从前也不这样啊,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郑信驰么?人家做导演的,自然要对作品有要求。”
“不!”曲意有些狰狞,“他就是要折腾我,以报心头之恨!”
申明简笑道:
“你做了什么让人家记恨上了?”
“就那个情书!”
曲意猛然止住了话头,他明明是打算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的,太奇怪了。
“你收到了情书?”申明简一挑眉,“哪家闺秀这么热情给你写的?情书放哪里了?拿给我看看,你可有回信?也是,小意都这么大了,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曲意被他这一连串打懵了:
“什么跟什么呀,不是我收到了,是郑信驰写的。”
申明简皱眉道:“他给你写情书?”
“不是呀——”
申明简立马起身要走: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去翻你书包,把它找出来;第二,我去告诉姐姐,请她看看,是哪家闺秀如此热情。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是不是?”
曲意嚯一下起身,一身湿淋淋的,光着脚就要拦他:
“你误会了!”
话音未落,一个喷嚏打出来,申明简一把将干毛巾和睡衣兜头扔他脸上,冷酷无情道:
“三分钟,擦干净穿好了出来,慢一秒你试试。”
曲意以最快的速度急匆匆擦完水穿好衣跑出来,就见申明简斜靠在自己床上,这人似笑非笑:
“这么紧张,看来书包里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曲意一边擦头发一边解释:
“你听我说呀,是郑信驰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女子班的赵小姐。结果他蠢兮兮的,忘了署名了,我也不知道是情书呀,在图书馆找到了赵小姐交给她。结果她直接拆开来,她一旁几个女孩子都看到了,都以为是我写的。”
申明简问道:
“从此这位赵小姐就对你上了心?”
“没有!”曲意忙撇清,“赵小姐认识他的字迹。后来我才知道,她二人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我呢,就是只搭桥的黑喜鹊,别给我加戏啊。”
“那他怎么记恨上你了?”
“还不是那封信嚜,现在学校里有流言,都传是我在追求赵小姐,还有要给我们撮合的,郑信驰和赵小姐谈了一年多的地下恋情,结果被我截了绯闻。”
曲意爬上床趴在枕头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们俩又不公开,他自己又笨,话也讲不清楚,信也写不好。你千万别闹出去,万一被傅先生知道了就不好了。”
申明简道:
“现在都是自由恋爱了,她会理解的。”
“你不懂,前程未卜呀,”曲意道,“郑信驰不是要留学么,赵小姐没有这个计划,她家供不起。郑信驰就提出来,毕了业先订婚,他就能顺理成章带着未婚妻一起去留学。”
“想必这位先进勇敢的赵小姐是不会同意的。”申明简道。
曲意点点头:“人家自然不愿意,以学生身份出去和以学生的未婚妻出去能一样么,赵小姐学习很好的,她完全可以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曲意踢了踢申明简:
“不要传出去,也不能告诉姐姐。”
申明简压住他脚,给他盖好被子:
“知道了,老实一点,当心漏风进去。”
第二天的拍摄又到深更半夜才收工,连轴转两日,完整的觉更是没睡上,曲意头痛欲裂:
“郑同学,郑大导演,你放过我好吧!”
郑信驰还在盯着录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曲意也凑过来:
“可以了吗?能过了吗?”
郑信驰四眼都盯着机器,一处角落也不放过地仔细回顾,终于,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放下来了:
“能用。”
曲意如释重负倒在一旁来接自己的申明简身上:
“太好了,我自由了!”
申明简也看了几眼,不过只看到了最后一个镜头,无非是一团团又蓝又黄的绒布做的背景,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能用在哪里?”
郑信驰道:
“虽然老师你是投资商,但我的职业道德是不会允许提前透露的。”
曲意无奈道:
“你别问了,还放哪儿用呢,我看他自己都没想好,怎么讲出个一二三来。”
申明简便严肃道:
“是吗?那我的钱岂不是打水漂了?”
郑信驰忙道:
“哎呦,这话可不能说啊,呸呸呸,咱们回个本肯定可以的。”
小文打了水给曲意洗脸卸妆,很快,一张秾丽的脸恢复了原本的清丽,小文赞叹道:
“小曲先生皮肤真好,比多少明星都嫩。”
“再嫩也架不住这么熬啊,我好累。”曲意嚷嚷。
申明简掐了一把他的脸蛋子:
“今天过后就能正常吃喝了,把肉都补回来。”
申明简一挥手,他带来的三人开始全组派发红包,小文那份是曲意亲自给的,暗地里比别人加厚了一半。小文两眼亮晶晶,他腼腆地擦了擦手:
“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曲意直接塞到他怀里,申明简道:
“收下吧,大家都有,多谢你帮我照顾小意。”
郑信驰是真没顾上准备这个,他一拍脑门:
“我还真忘了,幸亏有申老师,收工也要大吉大利的。”
他又期期艾艾道:
“这,这一共花了多少钱?我来还——”
“忙你的吧,”申明简打断他,拎上软趴趴的曲意,“期待你的成片,人我要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