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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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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曲意拿来温水，申明简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衬衫。曲意能看到他脸上深深的倦意，眼下发黑，眉头不适地皱着。
曲意轻轻放下水杯，压低声音问申明优：
“要不要喊他吃药？”
申明优摇了摇头：
“好久没睡了，由他睡吧。”
一方冰室里只剩下两个清醒的，刚认识一天的一对姐弟。
曲意乖巧地抱膝蜷在椅子上。在申明优眼里，他此刻的形象就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外貌实在占优势，很容易叫人放下戒心。他知道自己可能即将拥有多大的财富么？他们的母亲把这个孩子的存在遮掩得严严实实，临到葬礼，他们居然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弟弟。
申明优拿不准母亲的用意，单看曲意举手投足，除了幼年吃过苦外，他是教养得体的，十足的贵公子派头。他应该极其依赖母亲，明简说他像妹妹，是有几分道理的。
曲文鸢携家产叛出申家，经历多轮洗牌操作，将产业迭代换姓。之后的申家，不过是靠着当年曲文鸢留下的残羹冷炙吃一口饭。直到申明优敲打收拾家族蛀虫，强势收拢一众生产线，搭着民生实业兴起的风东山再起。申家在省城渐有一家独大之势，自然成了香饽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年，申明优光是暗杀就遭遇了不少。她虽有心压下势头，谁料家贼难防，还是着了道儿。
起因是一次俗套的“救风尘”事件。他们的爷爷申老太爷育有二子，长房长子早死，如今是大小姐申明优当家。二房的老爷，也就是申明优二叔，他是难得的算数奇才，一手账做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这二老爷对当家掌权毫无兴趣，就好摸一手算筹，更是手把手教申明优做生意的良师，正是靠他力排众议，支持申明优上台，这才力挽狂澜，让申家翻身。如今他也老当益壮，还在总领申氏账房。
二老爷有一子叫申雪臣，没有继承到他老子的头脑，倒有他那死去的、好舞文弄墨的大伯的样子。申雪臣最好读一些古时豪侠的故事，向往激昂意气的江湖之风。流传最广的那些豪侠事迹，左右逃不开一个重义、一个重情的话题。因此申雪臣时常往那市井小巷里钻，去当散财童子，也误打误撞搏了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其实仅仅如此，对申家来说是无伤大雅的。
申公子有了“义气”的盛名，还差个红袖添香的解语花。与他主动搭讪的高级的交际花、美艳的歌舞女王都不是省油的灯，申雪臣不爱她们。他独爱那些他以为不懂算计的、旧书院里的莺莺燕燕。无论长三幺二，只消抱一把旧琴，唱一出“恨世事无常，叹身为下贱”，他就能枕着佳人的腿听得如痴如醉。
那天书寓里头新来了一个姓黄的姑娘。被绑着压着不住打骂，还不肯低头，脊背挺直。正在二楼喝酒的申雪臣一下子被吸引了。那姑娘头发凌乱，难掩眉眼中的傲骨倔气，更绝的是她直接冲老鸨吐出一口血唾沫：
“哥哥输钱，叫妹妹抵账，他们男人不像个人，你这种女人为虎作伥，我干干净净来，也要干干净净走！”
说着就往前一冲，一头碰到门上，被后头人死命拉住才只撞出了个浅浅的血坑。
她这撞的哪里是门，这分明是撞的申公子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尔后便是水到渠成的安抚美人，救她脱离火坑。
申雪臣回家一番交代，二老爷与夫人见那姑娘身世可怜，查了一番，的确是清白人家出生，还读过几年女子学校。只是家道中落，亲哥哥染上了赌瘾，这才沦落风尘。他们松了口，黄姑娘便被抬了进来做姨娘。
黄姨娘身有书香之气，能识字看书，颇有才情。平日里与申雪臣琴瑟和弦，对上也用心孝顺公婆，恩宠很快超了申雪臣前头那些太太姨娘通房。最重要的是，她合了二老爷和太太的心。
权是一点点放的，先是管理后院，再是慢慢掌家。手里没有财政没关系，全家里里外外上下打点，都是她来协调的。无非最后支钱的时候，管事要拿着牌子去老爷屋里知会一声。
黄姨娘蛰伏两年，让申家都慢慢知晓这一位靠谱的姨娘。因此，当她拿着令去工厂取一个二老爷忘拿的东西的时候，没人怀疑。账房在二老爷办公室上方，她甚至身手不凡，从办公室窗户翻出，借着外墙向上蹿了几截，用铁丝撬开账房窗户，密码保险箱也难不倒她，顺利盗走账簿，扬长而去。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账簿被盗，申雪臣悔不当初，恨不能自裁谢罪，至今还跪在祖宗牌位前抄家训。
申明优紧急压下消息，与她二叔协商对策，只能先把近期的暂且补上，再命人暗中打探黄氏的踪迹和背后的目的。
恰在申家焦头烂额之际，曲文鸢的死讯传来。若她顾念母子亲情，在遗嘱里给申家姐弟留了可观的财物，那的确能解燃眉之急，不用去担心事态失控，家业颠覆。
但若是曲文鸢的母子亲情给的是曲意这个养子呢？小儿无罪，怀璧其罪。
曲意感受到申明优的打量，那目光里的含义实在深远，他有些招架不住：
“姐姐，怎么啦？”
申明优收了视线，随便扯了一句：
“你这卷发挺别致的。”
曲意下意识摸了摸发梢：
“哈哈，是不是很像烫的？但我这是天生的。”
“你难道有洋人血统？”
“谁知道呢，怎么梳都梳不直，维纳尔先生还爱叫我什么‘逗儿’，姐你学过洋文吗，‘逗儿’是啥意思，他是不是嘲笑我呢？”
“不是，”申明简睁开眼睛，他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doll’是洋娃娃的意思。”
申明优笑着说：
“这是夸你好看。”
曲意闹了个红脸：
“二哥，对，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吵醒啦？”
申明简摇头道：
“我觉短，没事。”
“醒了就把药吃了。”申明优将水和一个铁皮盒都挪到他跟前，铁皮盒打开，里面是一堆白色的药丸和一沓橙色胶囊，塞得满满堂堂。
但见申明简数了四颗药丸灌水吞了，又扒了三粒胶囊咽了下去，他吃一次药都比吃的晚饭多了！曲意关心问道：
“二哥是什么病，要紧么？”
申明优说道：
“战场上留的一些后遗症，已经见好了。”
“那就好，我看二哥也没怎么吃晚饭，要不出去吃点东西吧？”
申明简刚要拒绝他，曲意立即说：
“二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前线回来，旧伤未愈，一直这么拖下去，夫人在天之灵是要难受的。”
“不错，”申明优赞同道，“我们本意是来送妈妈一程，但你这个样子，她走也走不安生。这边我守着，你跟着小意去，多少吃一些。”
曲意得了令，胆大包天伸手去拽住申明简手腕：
“走吧，我煮面的手艺不如周叔，但还是能入口的，姐，待会儿我做好了来换你，你也尝尝。”
申明优帮他一起将申明简推出去：
“好，给我放点辣。”
凌晨时分，恩歇府里静悄悄的，佣人也都还在睡梦中。
曲意把申明简领到厨房里，让他坐在一旁等着：
“二哥，你是病人，肠胃受不得刺激，我就不给你放辣了。”
曲意说着就挽起袖子洗手，拿出一口圆锅开始烧水。趁着烧水的空挡，他翻出一把小青菜，找了五颗鸡蛋。先将青菜洗净切碎，投到沸水里加少许油，再浇入蛋花，将一把筒面掰成三截扔进去一起煮。临起锅放盐和几滴麻油。
再简单不过的笃烂面就这么麻利地盛好放在申明简面前。
厨房开火闷热，曲意抹了一把额头细汗，衬衫纽扣也解开了一颗，露出尖细的一对锁骨。
“你太瘦了。”申明简说道。
曲意边走边反驳：“二哥，你跟我半斤八两吧，可别说我了。我去喊大姐来吃。”
麻油香气四溢，给这碗不起眼的面增色不少。申明简的胃一阵蠕动，他不得不承认，这碗面真的调动了他的胃口，让他有了食欲。
为了照顾病人，菜和面条都笃得火候到位。吸到嘴里，几乎不用怎么嚼，咽下去让肚子有了饱腹的满足感，取代了之前胃里经常有的钝痛。
申明优被曲意带过来的时候，这位病人已经将碗里面条吃了不少了。
“我看二哥不舒服，不敢给他做难消化的。委屈姐姐随便吃几口，下次一定给你做大餐。”曲意这才想到这俩人都是金枝玉叶，他的面条可太粗糙拿不出手了。
“很好吃，辛苦了。”申明简手里握着筷子说道。
能让弟弟开口吃饭就是天上下红雨了，何况还吃了这么多，申明优大为惊喜：
“小意，你可别妄自菲薄。天知道我这几天愁他不肯吃饭，花了多少心思。这面怎么做的，你回头好好教我，大姐给你秘方费。”
曲意腼腆一笑：
“一家人，什么秘不秘方的，我回头把会的都写下来。姐你们吃着，我去守着夫人。”
申明优碗尖上堆着鲜红的辣椒酱，她把辣椒与面拌匀了，吃了起来。
申明简那一碗量不大，曲意怕他骤然进食难受。他吃完了，申明优还在喝面汤。
胃里舒坦，整个人都精神一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申明优看他脸上总算有了气色：“我本来有很多话想问问你的意思，但看在这碗面的份上，不用多说了。”
“姐，我明白，我跟你一个想法。你做的决定向来不会错。”
他们姐弟一向二人同心。疑人之心、防人之心都不是一时一刻能消的。但除此之外，他们内心真切地希望这次申家不要再遇人不淑，请老天善待一次他们姐弟，让这个孩子的的确确玉壶冰心。他们也愿意替代母亲，无论遗产如何分配，这个孩子都可以在他二人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
东方既白，有人做了一宿发财梦，有人袒露一颗赤子心。
主持葬礼的牧师住得最远，他为了赶上时辰，早早出发。
张衍律师的家在山下县城，他找出唯一一套黑色西装，在家里仔细熨烫，抹平衣角的褶。
抬棺八仙请的就是附近农户，他们受过亡者恩惠，虽信仰不同，但一心报恩，不在意流言。
曲意则站在养母文鸢夫人灵前，一动不动。心里闪过无数哀辞，随意抓取，口中默念，毫无章法，胜在一心一意，真诚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