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酒店另一处用餐大厅门庭若市,座无虚席,佳肴与酒香在空气中漂浮,无需什么乐团演奏,沸反盈天的谈笑声自然汇聚成最为热闹的乐章。
一个棕发微卷,身材高瘦,肤色白到毫无血色,僵尸般的外国人提着一个透明的盒子,穿过熙来攘往的食客,径直到角落一张双人桌落座。
桌面菜品琳琅满目,外国人在碗碗碟碟中扫出一个空位,把礼盒往中间一放:“好久不见,Loo,你没死我很高兴。”
等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苍白病态的青年没有直接回应,形状漂亮,颜色却浅淡到近乎于无的嘴唇略微翘起,与虚弱身体不相符的明净笑意就弥散开:“是好久不见了,Izzy。话说回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煞风景?”
“煞风景?”Izzy疑惑。
陆为时叹气:“世界上没人会喜欢对着一颗活体心脏吃饭。”
如果有医学生在这里,一定能当场认出透明容器是由TransMedics公司开发的器官维护系统便携式设备"Organ Care System"(OCS),作用是给摘除的器官提供氧气和血液,让器官在运输途中仍然保持跳动。
而装在里面的,的确是一颗跳动着活体心脏。
“可这是你的,”Izzy困惑,“你难道嫌弃你自己的心脏?”
发了好几天低热,烧得有点迟钝的陆为时无言以对。
Izzy掠过特地准备的刀叉,直接上手,三两口先吞了一只烧鸡腿,还没咽下去,就又捧着烤羊腿开始啃,腮帮子迅速鼓成两坨。
“……”陆为时目瞪口呆,原本想夹夹菜,握筷子悬在半空的左手顿住,欲言又止,“你们哈佛闹饥荒?”
“难道你以为给了数据,心脏就会凭空从3D打印系统长出来?”Izzy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话音含糊不清,用油腻腻的手朝他竖中指,“我担心你死太快,连饭都来不及吃。”
陆为时莞尔:“你还会担心这个?”
“当然,”Izzy正色,“你死了,我去哪再找一个现成的人体实验参与者回来?况且这场实验还需要靠你来规划统筹……”
Izzy说着,越来越意识到陆为时珍贵无比,遂深情款款看向他:“Loo,请你一定要坚持到上手术台再死。”
陆为时:“……”
这人生来缺乏同理心和良知,蔑视道德与法律,在哈佛是有名的“疯子教授”,一度被评为最受学生讨厌的人,甚至遭遇过学生枪杀,属于典型的高功能反社会病患者,却莫名地跟陆为时聊得来。
不可否认,Izzy的确是3D生物打印领域的领先专家。
他拥有医学与生物学联合学位,在人工器官制造、组织再生等领域都取得了显著成就,担任麻省总医院的生物医疗总工程师,跟陆为时带领的北大医学研究团队保持着长期跨国合作,是实现生物工程瓣膜替换术至关重要的一环。
因此,Izzy是第一个收到陆为时诊断报告单的人。
一个夜晚,报告单照片在发送的瞬息间,跨越美国东部与中国十三小时时差漂洋过海。
与此同时,美国马萨诸塞州。
在一个大雪的清晨, Izzy甚至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就被报告单里烂到出奇的数据惊讶到起身给陆为时回电。
“早安,Izzy。”陆为时声音发哑,尾调拖得有些长。
共事多年,Izzy难得听他如此疲倦不堪的嗓音。
他们平时交流有限,Izzy并不知晓他遭遇医闹的前因,好奇询问:“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陆为时抑住低咳,苦笑了一下:“说来话长……”
Izzy听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甚至走到咖啡机前准备来一杯提神。
尽管陆为时状态糟糕透顶,但他逻辑仍然清晰,言简意赅解释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机械运作声中,咖啡豆香弥散。
太阳尚未完全出地平线,束状光落到窗台,将飘摇的雪花照耀得近乎圣洁。
干燥凛冽的空气压过咖啡味涌进鼻腔,这种味道会让人产生孤寂、衰败、凋零之类的感觉。事实也如此,冬天是患者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就像一个劫数,只有熬过去身体才能重新萌发生机。
隆冬是死亡的前调。
Izzy用餐纸擦去嘴角苦涩的咖啡渍,幸灾乐祸:“哎呀呀,Loo,你没救啦,等死吧。”
陆为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恳切道:“你会被学生枪击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说的不是事实?”Izzy疑惑。
陆为时闷声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当然不是。”
“你难道看不出自己快死了?还是说,你在自欺欺人,坚持认为自己还有救……”Izzy正奇怪,忽然反应过来,“Shit!你想去做首个接受替换术临床试验的人类患者!?”
“我们正好缺一个这样机会,不是吗?”陆为时问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还带着些咳出来的哑意。
尽管隔着屏幕,Izzy都能想象到陆为时说这句话时,在夜色里稍稍弯起来,透点蔫儿坏笑意的眼眸。
这家伙每次怂恿别人跟他去做一些脱节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都露出这副表情,加上他弧度弯曲花瓣形状的嘴唇,看起来会像一只聪慧狡黠的小狐狸。
可见人跟人之间能聊到一起,总会有相似之处。
“我的上帝,瞧瞧,这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吧,”Izzy扶额喃喃,嘴角又忍不住上扬,“可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正好缺一个这样的机会。并且你是志愿者本人,可以最高程度观测,和记录治疗全过程的变化与感受,这才是最妙的,不是么,Loo?”
“……大可不必,”陆为时叹气,“我只是想活着。”
“可你知道首台人体临床试验的危险程度,这大概率只会加速你的死亡,”Izzy提醒,“就算侥幸成功,也会出现排异症状,你将被未知的病症折磨一生,不如死了。”
“死亡是所有人的结局,”陆为时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估计这家伙一辈子都少有如此深沉的时候,“可对重症患者来说,死亡很简单,活着却很难。”
“所以对你来说,活着比死亡更有意思,对么?”Izzy却能理解他的脑回路,歪着嘴角笑起来,对着虚空的某处,像是在朝传说中的死神挑衅。
陆为时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笑,不过下一秒,就又闷咳了几声:“心衰导致的多器官衰竭是多数重症患者抢救无效的主要原因,如果我们能推进生物工程心脏瓣膜置换这项技术,未来将极大程度提高患者的存活治愈率。”
“Izzy,活着的确比死亡更有意思。更何况,在我这次冒险中,死亡并非确定,”陆为时音色倦懒,仍是平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果我能够换来突破,让这项技术踏出第一步,未来就会有人跟着往前走无数步……”
他未必会死,却一定能让未来患者的存活率得到提升。
也就是说——
“我的活着不一定死亡,却一定能创造无数活着的可能,”陆为时笑了一声,话音透过听筒,清晰传入Izzy耳内,“也就是说……”
一如寻常的漫不经心背后,是掌控一切的冷静强大,以及对自我能力近乎笃定的骄傲自信。
Izzy知道这样的感觉,一字一顿,透着和陆为时如出一辙的自负与狂妄,接住他的话:“也就是说,这一局,我们赢定了,L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