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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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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消息时Izzy正在调整心脏瓣膜的培育数据,原本并不耐烦理陆为时。
但陆为时一改往日作风,在微信催促了好几回,让帮忙Izzy送一种药过来。
Izzy才意识到陆为时可能是出了什么事,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随手披一件大衣就匆匆从综合实验楼往这赶。
这家医院是他们工作的地方,即使生病,陆为时手头的研究也从没落下,因此要找借口单独跟Izzy见面很简单。
下班时间门诊大楼一如既往地黑灯瞎火。
隔老远,Izzy就看到陆为时斜着倚在靠门的柱子旁边,频频偏头掩面,应该是在咳。
他颈项修长优越,原本就是显瘦的身形,受重病拖累一再清减,即便裹着厚实的衣物,在风雪中也单薄得摇摇欲坠。
Izzy仔细观察了他的受试者一会儿,担心得很认真:“Loo,我特地来中国一趟,你该不会撑不到上手术台吧?”
陆为时这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开门见山,将掩在唇前的手递出去,咳得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药呢?”
随着他的动作,宽松的袖管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皮肤贴着骨头,细长匀称,苍白到微微反光的手腕。
“我怎么记得心衰患者不适合吃这个?”Izzy掏出他让带的止疼胶囊,动作迟疑。
陆为时捏住铝箔包装外壁的指尖稍微一顿,气定神闲地掀了一下眼皮:“你记错了。”
他语气太过笃定。
以至于Izzy听了,对原本就已经模糊的临床医学知识半信半疑:“可我分明……”
“如果我连心衰患者适合吃什么药都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当你的首席?”陆为时若无其事,单手摁出胶囊,好笑地问他。
这番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显得优越到让人生气。
可陆为时不一样,他太过干净,飞扬恣意却不嚣张跋扈的模样充满纯粹少年气,骄傲起来只会让人联想到一只开着屏,得意漂亮的小孔雀。
毕竟专业方向侧重生物而非医疗,对临床知识不够熟悉,又心系实验,Izzy果然很好糊弄,简直一点时间都不想在这里浪费,转身就走:“哦。”
直到Izzy的身影完全消失,陆为时才仰头将药往嘴里一送。
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口腔,顺着喉咙捣进胃里。
止疼效果生效得很快。
心脏跳速失常导致的绞痛被压下去一些,只余下酸胀的闷疼。
陆为时呼吸混乱着,攒了些力气,得以将身体站直,脸庞触到月光,眉弓间涔密的冷汗才暴露无遗。
寒凉一片的胃脏像裹着冰,轻微地神经性抽搐着,反着酸水,隐约烧心。
他伸手摁了摁左腹。
这种药物会增加肠胃负担的风险,给心脏增加负担,的确不适合中度以上的心衰患者服用,可陆为时掂量过,判断偶尔一次不会有事。
——但凡年少天才的,多少带些狂妄自负,认为自己始终能把控局面,喜欢撞南墙行虎山。
涣散模糊的视线缓缓凝聚。
陆为时右腕抵在唇前,死命忍住一阵肠胃绞缩的干呕。等到痉挛抽搐的痛感逐渐缓和,他就知道,自己又扛过了一劫。
接下来,可以回去陪阿晚,向阿晚解释清楚一切了。
……
处理后事的过程相当繁琐。
好在那个平时总让人操心的的大傻子足够靠谱,联系殡仪馆选好了焚烧的日子,又陪他一块开好需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
医院里,亲戚们七嘴八舌,商量如何将江父的灵魂接回家,给江父守夜办葬礼。
江晚状似沉稳地听着,实则手机屏幕熄了又亮,时刻关注流逝的时间,心里莫名焦躁,担心陆为时离开以后会出状况。
结果他等到了刘逢真的消息:“江总,农哥让我问你,现在方便语音联系吗?”
消息提示的震感从手指直抵心脏,江晚不及多想,拨过去一通电话,就往外走。
接电话的男人声音成熟到有些沧桑:“江总,听说你很着急找我。”
“是,”江晚走着,隐约听见有人声在喊叫什么,好像是他的名字,但他已经没心思理会,“刘先生,我能跟你见一面么。”
“你见我,有什么事?”刘伴农的声音不太好听,“如果是为了我弟弟的生意,能跟江总这样的青年才俊见面,是我的荣幸。”
“可如果是为两年前的房屋坍塌事故,我们之间,还是不见为好,”屏幕对面的男人一顿,缓缓说,“这件事,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涉及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
为了这个人的消息,江晚付出太多,也等得太久了。
江晚握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了青,不停朝空旷无人的地方走,也紧张拿不出对方想要的筹码,但语气上仍旧四平八稳:“你甘心么?”
这话的性质无疑像在谈判桌上直接扔炸弹。
如果刘伴农是像江晚一样精于谈判算计的生意人,就会知道这是对方没把握了,索性将局搅乱的表现。
可惜刘伴农不懂这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打了个猝不及防。
“刘先生,你是拿过土木工程国奖的人,我看过你就任EPC承包商时落地的建筑,你无疑是非常优秀的项目主工程师,至少在我这个年纪时,你在你的领域中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江晚见取得效果,立马定下心来。
他循循善诱:“所有能做到极致的事,都源自非同寻常的热爱。曾经身为行业翘楚,顶级专家的你,真的甘心让你的天赋、努力与热爱,沦为权力倾轧的炮灰么?”
不得不说,江晚在拿捏人心方面真是很有一套,总能敏锐判断出每个人的所求之物,针对弱点进行游说诱惑,话语煽动性极强。
有那么一两秒,江晚甚至能听出对面放大的呼吸声。
说多错多,猎物中套,收网的时候一定不能急。江晚耐着性子,沉默地等。
半晌刘伴农短促而苦涩地笑了一声:“江总,你还是太年轻了。只有年轻人,才会不甘心。”
“任何人都会不甘心,区别不过是,你敢不敢去打破无能为力现状,”江晚款款而谈,鼓动道,“我有投资扶持你的能力,你难道不想洗脱冤屈,回到你熟悉的行业?”
“我一无所有,既别无所求,也没什么冤屈,”刘伴农不为所动,“你这套说辞,对我没用。”
“那你弟弟呢?”江晚的眸光逐渐冷下来,“如果有必要,我将不再对他提供财务支持或投资。这可能导致他的公司面临严重的财务困境,甚至走向破产。”
“你有这样的能力么?”刘伴农反问。
“你可以试试。”
没想到才不过两年,杜思华的学生,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和手腕。
“如果我拒绝你,是否你还会去找下一个我?”刘伴农问他。
江晚不假思索:“是。”
刘伴农:“当年房屋坍塌事故的真相,你查到了多少?”
“百分之九十,”江晚冷声说,“我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有主谋。”
“既然你了解这么多,你一定清楚你要对抗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刘伴农叹一声,“你现在风光无限,自毁前程,不觉得可惜?”
“我也是一无所有的人,”江晚提了一下嘴角,凌厉分明的脸部轮廓在黑暗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回到原点,有什么好可惜?”
“我跟我弟弟的感情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深厚,”刘伴农笑一声,“不过你这个人,倒是让我觉得挺有意思。”
“谢谢,”江晚不卑不亢,也彬彬有礼地笑,“刘先生也有意思得很。”
那边传来火机的“啪嗒”声,刘伴农默了一下,像是在点烟,隔了一会儿,那把沧桑得很疲惫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我会带着你想要的东西来见你。”
“可你必须知道,这几乎是一件注定失败的事,身败名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最差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死亡,”刘伴农半开玩笑地问道,“江总,你小小年纪,何必为了一桩旧事自寻死路?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事物了么?”
刚想开口,江晚就在候诊大厅外看见一道披着月光的身影。
这身影太过熟悉,以至于江晚顿了一下,运转的大脑卡了一下壳,各种谋略算计融汇成一句——这么冷,这大傻子跟同事拿东西就拿东西,身体不好站外面干什么?
“我让秘书安排你的吃喝住行,回见。”江晚匆匆将电话挂断。
霓虹大厦在远处横亘成林,飞雪乘风穿堂掠过,夜空星斗漫天。
银白月辉里,高瘦苍白的男人悠闲洒脱地转过身,看见江晚,也稍愣了一下,随即垂眉低笑:“阿晚,你怎么也出来了?”
“在想一个问题。”江晚牵过他,被他冰块儿似的左手凉得皱了眉,索性直接握住他,将他手揣兜里暖着。
“嗯?”陆为时安静温沉地笑着注视他,乐乐呵呵地任由他带自己走,“我能听么?”
“嗯,”江晚想了想,问,“如果有一件事情,你很想做,可是注定失败,你还会去做吗?
“会啊。”陆为时果然给出了江晚设想中的答案。
江晚停下来,认真注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陆为时用惯来悠闲自在的语气,慢声慢调说:“因为,世界上不会有注定失败的事。”
或许是察觉到了江晚的不安,陆为时凑上前去,鼻尖抵住鼻尖,在黑暗中安抚地轻轻吻了江晚嘴唇:“想做就做嘛,别害怕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
“如果失败以后,可能会死呢?”
陆为时愣了一下。
陷入沉默的气氛让江晚莫名有些局促。
“这样的话,就想清楚了再做吧,”陆为时额前的碎发被雪打过,耸拉着盖住眉,脸上有着不符合憔悴病容,眉眼灵飞的笑意,纯粹温和,“我可是医生,怎么会让你死呢。”
他温温和和。认认真真的揉了揉江晚的头发:“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反正我会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