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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珍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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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拍卖的拍品,叫价向来温和。100万这个数,已是目前最高,后面的拍品恐怕也越不过它去。
花这个数买一幅中幅的苏绣,对于洛征来说,是小打小闹、无关痛痒。可于他,却是要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的存在。
刚刚,他一时冲动昏了头,憋着口气要争过洛征,好在最后关头及时清醒。
之所以这么不管不顾,是因为沈女士太喜欢张东方的苏绣作品,而且她的生日快要到了,他想要买下来作为贺礼。
完全没有别的原因,他完全没有要证明自己配得上那么贵的东西的意思。
也许还是有一点吧。
他魂不守舍的,想要回家,可王小蔚的香水还没拍卖。
王小蔚迟迟不现身,林时中责任心太强,只好老老实实替他盯着。
眼看下一个拍品就是香水,他有些着急,打算去外头找人。
他一边拨王小蔚的电话,一边往外走。电话里一直是忙音,无人接听。
最后一排,洛征坐过的位置空荡荡的,在林时中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佳人离开了。
他看了座位一眼便收回目光,在门口撞上急匆匆赶来的王小蔚。
“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马上到你的香水了。”
他说完才发现,王小蔚的衣衫有些凌乱,表情黯淡,还有几分和他如出一辙的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
王小蔚笑得勉强:“没事儿,遇到个混蛋,耽搁了,走吧。”
他显然不想多谈,林时中便点点头,疾步走进花厅,还好赶上了。
那瓶香水叫Deceptive Petal,图录上是这样介绍的:初绽的玫瑰甜美诱人靠近,中调却渗出苦涩真相,尾调归于冷寂。
倒挺应景,就像他短暂又可怜的暗恋。
中途,他们哄抬了两次价格,Deceptive Petal最终以一万八的价格被一位年轻的男士拍下。
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闭上眼,洛征带着讥讽的话就一遍遍自动重复。
“廉价。”
“想吐。”
他自虐般想,可惜没能看到洛征当时的脸,是惯常的滴水不漏,还是终于失去表情控制——皱眉又咬牙切齿?
从前失眠的时候,他会听着Lance的歌入睡,现在这招也不好使了,听了恐怕要更难受。
第二天快中午,他才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去了创新实验室。
实验室执行弹性工作制,对上班时间不做要求,但他一般不会很晚,差不多十点就到办公室。
今天多少有些异常。
所以,当他穿过集中办公区,时不时就有同事和他打趣。
“老大,你是不是没定闹钟啊?”
“昨晚肯定出去嗨了吧。”
“老大,手冲咖啡来一杯?”
他笑着接过一次性纸杯装的咖啡,闪身进了办公室。
坐下后,他打开今天的待办事项,其中有条是汇报一个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他犹豫了两秒,把项目技术负责人周央叫了进来。
“下午还是由你去跟洛总做成果展示。”
本来他在这个项目里参与度就不高,只能算掌握情况,之前出于私心,所以把活揽过来。
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啊?”周央可能觉得有点突然,愣了一下才点头:“好的。”
周央和他差不多岁数,技术过硬、能力出众,就是嘴笨了点儿,还不怎么爱说话。
林时中看着他讷讷的模样,又说:“有搞不定的,给我打电话。”
结果一语成谶,周央下午真给他打电话了。
周央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老大,你能不能上来一趟?有个问题我解答不了。”
“好,我马上来。”
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无奈地上了电梯。
电梯一层层攀升,他看着变化的数字想,周央虽然讲话没那么利索,但对项目了如指掌,到底是什么问题把他问住了?
21楼静悄悄的,空气冷而干燥,有股类似皮革的味道,闻起来比下边的楼层更成功。
林硕站在洛征办公室门口,见他来了,便推开门招呼他进去。
他低声说:“谢谢。”
林硕轻推他的肩膀,说:“不客气,进吧。”
今天,洛征办公室的灯都打开了,很亮、视野很好,以至于他站那么远,还能看清洛征西装袖扣上镶嵌的细碎的钻石。
砖石折射的光彩晃进他的眼睛里,有些刺。他微微垂下眼,快步走向洛征的办公桌,和周央并肩立着。
见他来了,周央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他给了周央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眼神,又对洛征说:“洛总,您是对哪一点有疑问?”
洛征在老板椅上坐着,双手交握撑在桌面,隔着将近一米宽的距离抬头看他。
他感受到,洛征向上的视线在他的脸部碾过,带有审视的意味。
脖子一软,他的视线滑落,堪堪停在洛征的领带上。
几秒后,也或许更短一点,洛征终于开口了。
他问了一个关于跨项目资源协调的问题。
不算刁钻,但明显超出周央的职权范围,也难怪他答不上来。
“目前,各项目配额分配情况是这样的……”
林时中详细解释了当前全局资源分配以及各项目的风险管控情况。
因为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质询,他吐字清晰,但语速不自觉比平常要快一些。
洛征似乎还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没急着说好或者不好。
他莫名感到焦虑,而周央简直比他还要坐立难安,下颌紧绷,靠近他一侧的手有些神经质地紧紧攥着裤筒。
看着有点可怜。
于是,在洛征的眼皮子底下,他隐蔽地轻轻拍周央的手背,以示安抚。
洛征忽然开口了,声音有点儿高,吓了他一跳。
“行了,就这样。”
他松口气,准备带着周央告辞,可洛征顿了顿,又说:“下次汇报不要找不懂行的人来应付我。”
语气相当不屑,轻飘飘的“不懂行”三个字就这么扣在周央头上了。
他不认同洛征的评价,周央一路跟着他从灵溯跳槽到长林智科。
他的能力和职业道德,林时中是再清楚不过的。
平复了呼吸,他尽量平和地反驳:“洛总,周央作为单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无权决定项目的资源分配,更难以评估他负责项目对其他项目的风险和影响。”
“若论单个项目,没有人比他更懂行。”
洛征坐得更直了,声音有些发冷:“我只需要结果,这是你工作安排的失误。”
他头一次觉得洛征像所有不讲道理的领导那样,很难搞。
本来还想争辩,可又觉得没有意义了。
“好的,是我的问题。”他抬头望进洛征的眼睛,言语顺从而冷静。
洛征好像并没有因此满意,漠然地看着他,又不太客气地让他们离开。
总之,这是他第一次和洛征发生争执,烈度极低,几乎闻不见硝烟味。
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在职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之后的几天,他就没再和洛征碰上过。
有天中午,林硕同他吃饭时说洛征去了海外出差。
“你怎么没跟着去?”
林硕看着他,慢慢地说:“我妈过两天要做手术,我去出差就赶不上陪护了。”
是肝上的毛病。
“哦,希望阿姨手术顺利。那你请好假了吗?”
“嗯,请了七天。”
因着林硕提起母亲,他也想起了沈女士。
他还没准备好跟沈女士交代,她便已经打电话来询问。
“ 《江南春》拍下来了吗?花了多少钱?”
《江南春》是那幅绣品的名字,他在图录上看到过照片,烟雨朦胧、气韵生动。
可惜,没能见到实物。
他有些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说:“嗯……出了一点意外。”
“怎么了?临时撤消拍卖了?”
“不是,有人出价100万拍下了。”
“什么?你说多少?”
沈女士提高了声音,错愕不已,确认数字属实后,她惊呼到底是哪个有钱的傻子会花三倍市价去买一幅苏绣啊?
“……”林时中说不认识。
洛征确实有钱,但不怎么傻,反而精明的要死,轻易看穿他龌龊的心思,又不动声色地让他知难而退。
她好像听出来林时中的沮丧和懊恼,很豁达地说:“没事的,大宝,这说明我和它没有缘分,没有缘分就不强求了。”
他附和说好,又同沈女士聊了些其他的,不知怎么的,把话题转到谈恋爱上去了。
他妈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有没有遇到不错的男生。
要是时间提前几天,他可能会犹豫着说有,而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他再说有就很好笑了。
“没有。”
“还没有啊?”沈女士好像特别失望。
他爸林从武突然插话:“中中,你要不要妈妈给你介绍一个?你妈妈剧组里好多帅小伙儿。”
林从武是心理学教授,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趁着暑假陪老婆一起到法国出差去了。
为了过两人世界,他妹妹林小满都已经被送去奶奶家过暑假。
他听见沈女士啐他爸:“呸,这个圈子里,哪有特别干净的男生?都配不上我家林时中。”
老林估计也是开玩笑,见老婆生气了,很有眼力见地说:“对对对,我肤浅了。”
他听着眼眶有点发热。
上高中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挣扎了好久,发现还是直不了,最后只能接受。
差不多到了20岁,他一时冲动跟父母坦白了。那天晚上,老林压根就没睡,在阳台抽了一宿的烟;而沈女士第二天早上起床,眼睛都是肿的。
他已经做好被赶出家门的打算,但他俩既没有揍他,也没有骂他,接受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之后,他妈再三警告他不要乱来,就算是同性恋也要正正经经谈恋爱。
他爸就比较无厘头,庆幸地拍胸脯:“还好又生了满满,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林时中吸了吸鼻子,他知道,他永远是家里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