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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殊途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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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曲的家确实在乌云最边际。
她驾着马在斜前方的草地里带路,时不时回头确认车里的人有没有安全跟上。
映真被调离了原本的位置,连人带包和李杏林换了位置,开车的人换成了曲柳,庄逢雁便相当名正言顺地坐在她身边。
映真甚至不用回头,身边的人的视线激光一样狠狠的烫在身上,只要抬头就能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到庄逢雁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歇斯底里地问她到底为什么。
郑映真回答不上来,干脆闭上了眼睛,佯装困倦的模样。
“你能猜到芬雅留了什么东西吗?”逢雁终于还是没忍住,率先开了口,但却没有预想中愤怒,甚至相当柔和,完全是一副自言自语,随便映真回答与否的模样。
郑映真缓缓睁开眼睛,从她的位置能看到绛曲。
那个姑娘比成鹰成雀大了一岁,身上的袍子合身,手上、脚上、脖子上都挂着成串彩色的宝石,跟着马儿起伏,五颜六色的在她周围蹦跳。
马鞍上的流苏也打理的相当洁净,虽然没有生活在城市里,但打眼一看便是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映真摇头,“她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庄逢雁又欲说些什么。
副驾驶的成鹰猛地转过头来,像是在警惕什么已知风险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庄逢雁。
庄逢雁双手抱臂,没有退让地回视成鹰的眼睛,三秒后,率先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成鹰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映真脸上,再移回逢雁脸上,最后不死心的回转身坐正。
车里的较量影响不到外面的环境,绛曲带着一行人跑马四十多分钟后,她家那座“结实”的房子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尽头。
这时已经临近傍晚,她们跑出了乌云笼罩的地盘,进到了黄昏的最后一抹光辉里。
在草坡的尽头,停着一串三座“移动房车”。
房子最前端自然的用木栅栏围成马厩,后面三座带着轮子的房体离地面有些距离,出来进去都要从台阶上去,有和绛曲一样穿着袍子的女人端着盆子从草坡那头走来,远远的冲她们的方向挥手。
“是绛曲回来了吗?”
“是我!”绛曲大声回应,挥了挥手上的鞭子,“我带了客人回来!”
于是房屋里渐渐有人出来,和绛曲说的一样,她家里的人确实和诺亚方车上的人数差不多。
走近了才发现,她家里也和诺亚房车一样,没有一个男人。
映真这次没能落到后面,庄逢雁和成鹰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也就罢了,绛曲跳下马的第一件事便是绕到车门边,眼巴巴地等着她下来。
“映真,你先跟我去见阿妈吧。”绛曲眼睛亮晶晶的,不用操心,她的马已经自觉回了马厩,由她的家人照料。
映真没有后退的理由,回头看了眼左右护法,点头应了下来。
绛曲眼睛里像是装不下其他人,上前一把挽住映真的手,连拉带拽的将人带到了第一间房子门口。
“绛曲,这是……”门里走出一个和绛曲一样打扮的中年女人,迎面撞上映真吓得一退。
“阿姐,她就是那个映真。”绛曲端起女人手里的灯,凑到映真的脸边,“我带她去见阿妈,你帮忙照顾一下她的朋友啊。”
绛曲的阿姐和她一样,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语调也一模一样:“行,朋友就交给我吧。”
庄逢雁和成鹰还没能踏上房车的台阶,就被绛曲的阿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带去后方:“我们先进屋子暖和暖和,吃些肉,喝些奶茶……”
其他女人也几乎人手一个诺亚房车的客人,带着进了房间招待。
绛曲脚步重,落在台阶上咚咚咚响着,替映真掀开了帘子:“那是我七姐,我们家人很多,我排到第九个,下头还有三个妹妹。”
映真脚步一顿,擦身而过的瞬间,视线落过相邻的房子——庄逢雁也正在被绛曲的七姐招呼着进去。
避开庄逢雁的时候,映真自然而然地看向绛曲,于是看清了她脖子上的挂坠。
那是没见过的形象,一个和她们一样的女人,穿着一样的袍子,笑容柔和,大辫子放在胸前,刻工不算细致,但自然有些淳朴之意。
“这是自然神。”绛曲看她在看,自然的伸手托住刻像,递到映真面前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们家信仰的神。”
“绛曲,你回来了?”
屋里有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映真听不懂,但绛曲立马笑起来的模样让她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
绛曲换了汉话,带着映真进门:“阿妈你怎么能每次都猜到是我呢?”
“有客人来了?”绛曲阿妈的汉话说的更是蹩脚,但自有韵味。
绛曲摸到门边的小台子,擦着了一根火柴,点着了一边的油灯,这才照亮房间里的模样。
房子不小,内壁用五颜六色的毛毡糊了挡风,正中间的炉子一周都铺了厚厚的地毯,挨着炉子一整排大通铺,现在只坐着一个人。
绛曲阿妈已经相当老迈了,头发花白,眼睛混混沌沌地看不大清,但还是尽量眯着眼睛看向有声音的位置。
映真脱了鞋,由着绛曲把她带到阿妈身边,将自己的手放到绛曲阿妈手里。
“阿妈,这是映真,你记得吧?”绛曲将手里的灯放在一边的托盘上,照亮三人的脸,“她妈妈送了很多干草给我们。”
“是你啊,”绛曲阿妈一瞬间激动起来,粗糙的手心贴到了映真的脸颊上,“你可以靠近一些吗?我老了,现在天黑的太早,什么都看不清。”
映真于是跪着,直起身凑近了些,,让绛曲阿妈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那双手微微发着抖,从枕头下抽出一本簿子,没有费任何功夫就找到了夹在中间的照片——绛曲阿妈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对应眼前人和照片上的模样。
三秒后,阿妈放弃:“绛曲,帮我看看,真的是一个人吧?”
绛曲接过照片,其实没必要多么细致的对应,她看了那么多次照片,早就把映真的五官牢牢记在心里了。
但映真没有说话,相当平静的注视着她,看绛曲没有开口的意思,微微抬手示意她应该回答。
绛曲愣了一秒,旋即心领神会:“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绛曲阿妈浑浊的眼睛只能看清面前的轮廓,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力寻找着映真的方向看过去,“你阿妈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我和我的孩子们或许也会被‘魔鬼’附身。”
“不是附身。”映真柔声解释,“那些人是感染了病毒,所以才会变成那副样子,不是她们的错,是……”
是贪心的研发病毒的人犯下的错。
映真一顿,调转了话题:“绛曲说她托您帮忙保管了东西,我能看看吗?”
“当然了,那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绛曲阿妈伸手摸到了绛曲,轻轻拍了拍她,换上了只有她们能听懂的语言,“你知道东西在哪儿,拿上钥匙带她去吧。”
绛曲点头,伸手去扶映真:“我带你去拿东西。”
“那我们……”映真撑着地毯起身,迟疑着怎么和绛曲阿妈打招呼。
“去吧孩子,神会保佑你和你阿妈的。”绛曲阿妈握上坠子上的女神像,轻声念了一句。
“走吧。”
绛曲一手拉着映真,一手拿起托盘上的灯,走向其中一面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钥匙,这才回头,“阿妈,我带她走了。”
门一开一合,房子外像是另一个世界。
第二座和第三座房子中间生起了篝火,屋里的炉火大概也烧得很旺,排出来的烟升腾着奔向圆圆的落日。
路过房子边时,甚至还能听到屋里人混成一团的说笑声。
“我姐姐们都很喜欢和女人见面的,这段时间没有见到什么人把她们都憋坏了。”绛曲攥着手里的钥匙,带着映真一路朝房车最末尾走去,“等拿完你妈妈留下的东西,我们也去一起玩。”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飘得老远,她们离开了最后一点遮挡,草原终于在眼前铺展开来。
和一路经过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样,大片的草地上没有一点血迹或者被终止的行动轨迹,也不像J城安全区一样死气沉沉。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结着霜,但看起来最自然,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
绛曲和她一起挺住脚步,并肩站着,映真没忍住眨了眨眼睛:“其实留下东西的不是我妈妈。”
“我知道,”绛曲笑了,“映真,我也是读过书的,她一看就是外国人,和你长得不像,但你们俩说话和做事的态度一模一样,是不是妈妈的……”
“我和我的姐姐们也不是我阿妈的孩子啊,”绛曲漫不经心的丢下一个重磅消息。
映真脸上只短暂的震惊,又迅速意识到失礼,收了回去。
“我们都是阿妈捡的,草原上经常能捡到女孩子,她捡了我大姐,我大姐又捡了我二姐,捡着捡着我们家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你也一样,只要爱着对方是不是妈妈都无所谓。”
绛曲笑着,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她稍稍停顿,回头看过去,映真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第二间房门开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庄逢雁站在那里。
绛曲扬声:“不放心就跟我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