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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壁垒 ...

  •   接连几天的回避和近乎决绝的冷漠,以及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物是人非”的细微瞬间——那擦肩而过时毫不留恋的背影、那刻意避开的目光、那冰冷疏离的“霍同学”称谓、还有午休时那个被彻底无视的、带着笨拙讨好意味的纸团——终于耗尽了霍明奕本就不多的耐心,将一种混杂着痛苦、不甘、委屈和濒临失控的焦躁推向了顶点。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简短交代了周末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教室,留下满室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压低的讨论声。空气里弥漫着周末将至的松弛感,却也夹杂着高三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学业压力。
      姚星遇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下周竞赛的辅导资料,比平时晚了一些才回到教室。夕阳已经西斜,将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却也让教室内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大部分同学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埋头苦读,或者慢吞吞地整理着书包。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只想拿了书包尽快离开。然而,当他拿起书包转身时,那个高大的身影又一次,如同幽灵般,沉默而固执地堵在了他的座位旁。
      霍明奕似乎早就等在那里,背靠着旁边的课桌,单肩挎着书包,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散漫不羁或者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压抑到极点的紧绷。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破釜沉舟般的孤勇。
      “姚星遇,”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低沉,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沉重的疲惫和不容拒绝的固执,“我们必须要谈谈。”
      姚星遇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看着霍明奕,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迅速覆上一层冰霜,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重复着几乎已成惯例的拒绝:“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就五分钟!”霍明奕打断他,语气陡然强硬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哀求的急迫,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姚星遇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和紧绷下颌线条的细微颤动,“就给我五分钟!说完我就走,以后……以后不再烦你。”这句话说出口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个承诺,等同于亲手斩断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姚星遇沉默地看着他,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在课桌间拉得很长,扭曲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某种无声的隐喻。他看到了霍明奕眼中的痛苦和那种近乎崩溃的固执,一种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但最终,还是被更坚硬的冰层所覆盖。
      霍明奕没有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几乎是半强迫性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感温热而用力,带着不容挣脱的决心,却又在细微的颤抖中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慌乱和不自信。姚星遇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甩开,但霍明奕抓得很紧,拉着他径直走向教室后门。
      “霍明奕!”姚星遇的声音里带上了罕见的、明显的恼怒,但他压低着嗓音,不愿引起教室里剩余同学更多的注意。他的手腕被攥得生疼,那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热意透过皮肤传来,让他心慌意乱,更激起强烈的抗拒。
      霍明奕没有回头,也没有松手,只是沉默地、固执地拉着他,穿过空旷安静的走廊,一步两级地跨上通往天台的楼梯。他的背影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脆弱,仿佛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不成功,便成仁。
      教学楼的顶层天台,是一个被大多数学生遗忘的角落。锈蚀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呻吟声,被霍明奕用力推开。傍晚的风瞬间呼啸着灌入,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角,也带来了城市远方模糊的喧嚣。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城市天际线和被夕阳染成瑰丽紫色的云层。废弃的花盆、一些不知名的杂物堆积在角落,水泥地面粗糙而干净。这是一个远离楼下琐碎喧嚣、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他们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霍明奕反手关上了天台的门,那声沉重的“哐当”响,像是最终确认了这场无法回避的对峙的序幕。他转过身,面对姚星遇,所有的伪装和忍耐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天台上呼啸的风仿佛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霍明奕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姚星遇,那双总是带着懒洋洋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翻涌的痛苦、困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激动。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近两年、日夜煎熬着他的问题,声音压抑着,却像困兽的嘶吼,“姚星遇!当年到底为什么?就因为我那句话?就因为我当时气急了口不择言说你再这样下去没朋友?可我他妈后来给你发了多少消息!道了多少次歉!打了多少电话!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像人间蒸发一样!你知道我……”他哽住了,声音带上了清晰的哽咽,眼眶迅速泛红,“我找了你多久?我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你去向的人!我甚至……我甚至去了你以前常去的每一个地方!我们……我们之间……”他艰难地吞咽着,那个代表着他们亲密关系的词灼烧着他的喉咙,几乎要冲破一切阻碍,“……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那些……那些都算什么呢?都是假的吗?!”
      他的质问如同倾泻而出的洪水,带着积压太久的委屈、愤怒和深深的受伤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他向前一步,逼近姚星遇,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姚星遇被迫微微仰头看着他,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残忍的眼睛。
      听到那句久远却依旧伤人的话语被再次提起,姚星遇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在夕阳下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冷静。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锥子,直直刺向霍明奕,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深深伤害后、近乎刻骨的冰冷嘲讽,“你不是说,像我这种性格古怪、只知道死读书的人,本来就不该奢望有什么朋友,更不配……不配拥有什么吗?”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忽视的、细微的颤抖。
      霍明奕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急切地辩解,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慌乱,“我当时只是……只是气急了!吵架说的浑话!气头上的口不择言!你怎么能当真!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不配?我……”我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喜欢到觉得全世界你最好,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不配?! 这些话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却像被巨石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力的苍白辩解。
      “是什么意思还重要吗?”姚星遇打断他,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被彻底摧毁过的荒芜,“霍明奕,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像钉子钉进木头,拔出来,洞也永远都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最后决绝,“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现在这样挺好,互不打扰。”
      他说完,不再看霍明奕那惨白的、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近乎崩溃的脸,猛地转身,用力拉开通往楼梯间的铁门,几乎是逃跑般地快步冲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响起急促的回音,一声声,像是敲打在霍明奕空洞的心上。
      铁门在姚星遇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霍明奕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石像。耳边只剩下天台呼啸的风声,和姚星遇最后那句冰冷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话,反复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性格古怪、只知道死读书……不配拥有……
      ……互不打扰……
      原来,根刺在这里。
      原来,他自以为的、气急败坏的“说错话”,在对方心里是那样无法原谅的、彻底否定他整个人价值的判决。原来,他那些苍白的道歉和寻找,在姚星遇看来,或许毫无意义,甚至可笑。
      一种灭顶般的绝望和冰冷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踉跄地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他抬起手,用力捂住脸,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渗出。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被风吹散,消散在空旷寂寥的天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天台通往楼梯间的铁门再次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董嘉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熨帖的校服,戴着无框眼镜,脸上带着一贯的斯文和冷静。他缓步走到霍明奕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逐渐沉入城市天际线的夕阳和亮起的零星灯火。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到霍明奕面前。他的动作自然得体,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怜悯,仿佛只是恰好路过,提供了一个陌生人之间最基本的善意。
      霍明奕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狼狈,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被窥破隐私的羞愤:“你都知道些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警惕和质问。
      董嘉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纸巾又往前递了递,目光平静地投向姚星遇刚才离开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看来谈得并不愉快。”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冷光,“星遇他……看着冷,其实心思很重,认定的事,尤其是被重要的人那样彻底否定过……很难回头。”他自然而然地用了“星遇”这个称呼,显得格外熟稔,仿佛认识已久。
      霍明奕瞳孔一缩,猛地站直身体,也顾不得脸上的狼狈,紧紧盯着董嘉识:“你们以前就认识?”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之前的某种猜测。
      董嘉识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意味深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嗯,算是吧。”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将话题拉回原点,“重要的是,明奕,你现在想怎么做?看起来,你的道歉,他并不想接受。”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霍明奕所有无力的伪装,直指核心困境——他所有的努力和痛苦,在姚星遇坚冰般的拒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霍明奕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刚刚升起的一点质问的勇气也消散了。他颓然地靠回栏杆,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破开的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是啊,他能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
      董嘉识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个体贴的、善解人意的朋友:“风大了,下去吧。”说完,他率先转身,离开了天台,留下霍明奕一个人,独自消化着这巨大的、几乎将他击垮的绝望和无力。
      天台上,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也彻底隐没,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渲染开来,将霍明奕孤寂的身影吞没。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点汇成一片璀璨的海洋,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黑暗的心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和姚星遇之间的,早已不是简单的误会或争吵,而是一道由他亲手造成的、深可见骨的伤害筑起的巨大壁垒。而姚星遇,显然已经决意守在壁垒的那一边,永不原谅。
      这场他期待已久的、孤注一掷的谈话,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失败。
      天台上,暮色四合,城市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辰,固执地亮起。
      霍明奕依旧僵立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董嘉识离开时那轻描淡写却又精准无比的几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针,反复扎刺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星遇他……看着冷,其实心思很重,认定的事,尤其是被重要的人那样彻底否定过……很难回头。”
      “重要的是,明奕,你现在想怎么做?看起来,你的道歉,他并不想接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是啊,他还能怎么做?他自以为是的道歉和解释,在姚星遇那堵密不透风的冰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他亲手造成的伤害,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重,重到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风越来越大,带着夜晚的凉意,吹得他单薄的校服猎猎作响,也吹干了他脸上冰凉的泪痕,只留下紧绷的不适感。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姚星遇刚才消失的那扇铁门,眼神空洞而绝望。那扇门隔绝的,不仅仅是一个天台,更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个是他渴望回去的、有姚星遇在的温暖过去,另一个是冰冷孤独、不被原谅的现实。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教学楼里的灯光也一盏盏熄灭,只剩下走廊里昏暗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隐约传来,他才像是被惊醒一般,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
      拖着沉重的脚步,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楼梯间空无一人,只有他孤独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寂寥。
      走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他发现教室的门已经锁了。他的书包还留在里面。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他,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停在了他面前。
      霍明奕没有抬头。
      “明奕?”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董嘉识。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霍明奕的书包。“我看你书包没拿,教室要锁门了,就帮你拿出来了。”
      霍明奕缓缓抬起头,眼眶依旧通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狼狈和颓唐。他看了董嘉识一眼,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苦。他哑声说了句:“……谢谢。”
      董嘉识把书包递给他,在他身边靠墙坐下,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空旷昏暗的走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其实,我比你们更早认识星遇。”
      霍明奕猛地转过头,看向董嘉识。昏暗的光线下,董嘉识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镜片后的眼神也难以捉摸。
      “初中时,我们在同一个数学竞赛班。”董嘉识继续淡淡地说道,“他那时候就是这样,不太合群,所有心思都扑在学习和竞赛上。很多人觉得他孤傲,不好接近。但他其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或者说,他觉得那样纯粹的竞争关系更简单直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你。那段时间,他变得……不太一样。会笑,虽然还是很淡,但眼神没那么冷了。我以为……”
      董嘉识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霍明奕一下。他以为姚星遇终于打开了心扉,找到了能让他放松和信任的人。而这个人,却最终用最伤人的话,彻底击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
      “我没想到……你们会变成这样。”董嘉识最终轻声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听起来真诚而无害。
      霍明奕的心脏像是又被狠狠揪了一把,董嘉识的话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理解”的意味,让他无法发作,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同是“受害者”的共鸣感?他痛苦地闭上眼,声音沙哑:“……是我搞砸了。彻底搞砸了。”
      “现在说这些也许没什么用了,”董嘉识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昏暗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但既然在一个班,以后总要相处。或许……换个方式?别再逼得那么紧了。他那种性格,逼急了,只会躲得更远。”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理智的建议。霍明奕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现在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董嘉识的话成了他混乱思绪中唯一能抓住的、看似清晰的浮木。
      “走吧,很晚了。”董嘉识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霍明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夜晚的校园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
      在校门口,两人就要分道扬镳。
      “谢谢。”霍明奕再次低声道谢,声音依旧沙哑。
      “没事。”董嘉识笑了笑,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别想太多了。走了。”他朝霍明奕挥挥手,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霍明奕站在原地,看着董嘉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乱糟糟的。董嘉识的出现和那些话,像投入混乱湖面的又一粒石子,让本就浑浊的水面更加看不清底细。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此刻被巨大失落和痛苦占据的心,也无力去深究。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背紧书包,拖着依旧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向回家的路。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而另一边,姚星遇几乎是逃离般地冲下天台,一路快步疾走,直到冲出教学楼,感受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才猛地停下脚步,扶着墙壁微微喘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对峙。霍明奕那双盛满痛苦、委屈和绝望的通红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那些质问,那些哽咽……每一个音节都像锤子,敲打着他冰封的外壳,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他用力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画面和声音驱逐出去。不能心软。不能动摇。那道伤口太深了,深到稍微触碰就鲜血淋漓。原谅意味着再次给予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他不能再承受一次那样的彻底否定和随之而来的、被抛弃般的痛苦。筑起高墙,保持距离,才是唯一安全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这么闷,这么痛?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领和头发,脸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漠,仿佛刚才天台上的失控从未发生。只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在无人注视的夜色掩映下,泄露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挣扎。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挺直,依旧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仿佛刚才那个仓皇逃离的人不是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湖本以为早已死寂的冰水,被投下了怎样的巨石,又激起了怎样汹涌却无声的暗流。壁垒依旧高耸,但某些被强行压抑的东西,似乎正在冰层之下悄然苏醒,带来新的、更复杂的痛苦和不确定。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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