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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依赖与袒露 ...

  •   意识的回归如同潮水,缓慢而带着刺痛。

      周清澜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全屋熟悉的天花板,然后是齐修远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庞。他的手指还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一种温热的、稳定的能量正透过相贴的皮肤缓缓传来,与她怀中那枚逐渐平复下来的银质怀表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修远?”她试探地叫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正在一点点重新拼凑——他的沉默,他的守护,他眼底深藏的沉重,以及方才他引导自己时那不容置疑的温柔。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少许,但眼中的忧色未退,“感觉怎么样?还记得...多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周清澜没有立刻回答,她努力集中精神。大学第一年的记忆依然是大片的空白,但关于他的部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温暖而坚实。

      “我记得...是你。”她轻声说,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寻求安慰的动作,“其他的...还很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

      齐修远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没有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递过一杯温水:“慢慢来,别急。记忆会慢慢回来的。”他眼底的自责几乎要满溢出来,“对不起,又让你...”

      “是我自己的选择。”周清澜打断他,声音微弱却坚定。她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坐起身,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让她不禁蹙眉。

      齐修远立刻将水和止痛药递给她,看着她服下,动作细致而专注。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在空气中流淌。他们都清楚,刚才那一刻,她差点彻底忘记他。而这种恐惧,让彼此的存在显得更加珍贵和真实。

      *

      安全屋的窗帘紧闭,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一种朦胧的、私密的琥珀色光晕。周清澜蜷在沙发上,膝盖抵着下巴,目光仍有些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太阳穴深处传来细微却持续的抽痛,像是有根无形的针在反复刺探,提醒着她为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所支付的代价。

      她试图抓住那些从指缝中溜走的记忆碎片——大学第一年,宿舍窗外的应该是棵老樟树,春天会落下细小的黄花;迎新晚会…她好像唱了一首歌?但旋律和歌词都已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最让她心慌的是,她与苏梦初识的那天,那个总被她们在深夜卧谈会反复提及、津津乐道的开端,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像一个被精准擦除的段落。

      这种失去并非撕心裂肺,却更令人恐惧。它悄无声息,无从抵抗。

      齐修远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片止痛药走过来,递给她。他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换过,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迟缓。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不是失血,而是一种深彻的、从内里透出的疲惫。

      “还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清澜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一种微妙的、因共享了巨大秘密和危险而产生的亲近感,在无声的空气里悄然蔓延。

      “只是…丢了一些东西。”她小声说,低头抿了一口水,试图掩饰那份茫然无措。

      齐修远在她面前的矮凳上坐下,这个高度让他需要微微仰头看她,无形中消解了某种距离感。他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会好的”,那些空洞的安慰在此刻毫无意义。他只是沉默地陪着她,呼吸清浅,仿佛怕惊扰了她正努力拼凑的思绪。

      “那种感觉…很空。”周清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明知道那里应该有什么,却只剩一个模糊的形状,一碰就散了。”

      齐修远的眼神沉静如水,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我知道。”他轻声回应,“就像心里某个房间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周清澜。她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遮蔽地看向他的眼睛。在那双总是盛着太多秘密和沉重的深邃眼眸里,她清晰地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恐惧,以及一种历经漫长孤寂后沉淀下来的坚韧。

      他懂。他不是旁观者,他是同行者。

      就在这时,周清澜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的共契。是苏梦。她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语气,苏梦兴奋又带着点邀功意味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砸了过来,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澜澜!搞定!赵铭明天下午要去艺术中心参加一个拍卖预展,安保森严,但我有记者证,能混进去!我帮你近距离观察一下,看看这个让你神魂颠倒的钟表店老板和那个赵铭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周清澜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梦梦,你别…这事很复杂,比你想象的危险…”

      “安啦!我能有什么危险?我就是个去跑场子的小记者。”苏梦不以为意地打断她,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冒险快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们澜澜连着放我鸽子还神神秘秘的!明天等我消息!”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周清澜握着手机,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求助般地看向齐修远。

      齐修远的眉头早已紧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几乎立刻摇头,声音斩钉截铁:“不行。赵铭那个人…他绝对认得苏梦和你的关系。这是个陷阱,或者至少,会让她陷入极大的危险。”

      恐慌攫住了周清澜。她想象着苏梦因为自己的缘故,天真地闯入那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险恶漩涡,后果不堪设想。“我得拦住她!我现在就去找她!”

      她猛地站起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却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齐修远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温热而稳定,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清澜,冷静点。”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不仅找不到她,反而可能把危险引到她身边。”

      他扶着她重新坐回沙发,自己则单膝跪在地毯上,保持着一个与她平视的高度,手依然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听我说,秦安有专业的人,可以混进去暗中保护苏梦,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冷静的计划,而不是自乱阵脚。”

      他的靠近和触碰并非狎昵,而是一种在危机时刻自然而然的支撑和安抚。周清澜急促的呼吸在他的注视和话语下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让她不得不信任的沉稳。

      “我们…该怎么办?”她轻声问,将自己和朋友的安危,全然交托于他的判断。

      “赵铭此举,意在试探,也更可能是引蛇出洞。他想看看我们的反应,想知道你,或者说你手中的怀表,究竟有多大价值。”齐修远的分析冷静而清晰,“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但这次预展,也确实是一个机会。”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天鹅绒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对设计极其精巧的铂金耳钉,造型简约,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是通讯器,最先进的型号。明天你戴着它,我会在附近,通过它告诉你该怎么做,注意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清澜。我就在你身边。”

      这不是命令,而是商议,是邀请,是将后背交给彼此的托付。

      周清澜看着那对耳钉,又看向齐修远。他的眼神坦诚而坚定,不再有最初的疏离和保留。共同的危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融他们之间最后的隔阂。

      “好。”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任务布置完毕,紧迫感稍缓,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不再充斥着无助和恐慌,而是弥漫着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和难以言喻的亲密。齐修远仍然单膝跪在那里,没有改变姿势,周清澜也没有抽回手臂。

      窗外暮色渐沉,室内的光线愈发昏暗柔和,勾勒着齐修远清晰的侧脸轮廓和低垂的眼睫。周清澜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以及眉宇间那道因为长期忧虑而刻下的浅浅褶皱。

      “很累吧?”鬼使神差地,她轻声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齐修远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抬眼看向她,微微一怔。随即,那总是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近乎脆弱地弯了一下,是一个完全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充满了沉重的疲惫。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承认了。这一个字的坦白,胜过千言万语的倾诉。它撕开了那层冷静自持的伪装,露出了内里常年不堪重负的真实。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但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反而像是在这片渐浓的暮色里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卸下重担的港湾。

      “有时候,”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怕惊扰这片刻的宁静,“会觉得像是在没有尽头的隧道里奔跑,看不到光,只知道不能停下。家族的秘密,兄长的下落,赵铭的觊觎,还有…每一个像你一样被卷入其中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深切的歉疚,“我怕保护不了你们,怕最终的代价会超出所有人的承受能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的恐惧和压力。不是作为“时光修复”的守护者,而是作为齐修远这个人。

      周清澜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疼痛。她没有抽出手臂,反而翻转手腕,轻轻回握住他扶在她小臂上的手。这是一个无声的、坚定的回应。

      “你不是一个人。”她重复了他刚才的话,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隧道或许很长,但现在,有人陪你一起跑了。”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齐修远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反手将她的手更紧地握在掌心。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经年摆弄精密工具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真实。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依偎着,汲取着彼此的力量和温度。

      他的手心很暖,干燥而稳定,紧紧包裹着她的微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开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因记忆流失而产生的惶惑不安。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隐没,房间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投下一条模糊的光带,恰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在这片保护性的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周清澜能听到齐修远平稳却比平时稍快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和金属的洁净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味道。

      忽然,齐修远极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指尖。他抬起头,在昏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清澜。”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像耳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依赖与脆弱。

      周清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稍稍收紧了手指,仿佛她是湍急河流中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们交握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完全卸下防备的姿态,充满了疲惫、信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周清澜没有动,任由他靠着。她能感受到他额头的温度,以及那份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沉重而真实的脆弱。这一刻,没有奇幻的时计,没有家族的秘辛,没有步步紧逼的敌人。只有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在一个他信任的女人身边,短暂地放下了所有重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而缓慢,围绕着他们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齐修远才缓缓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往日的沉稳,但那份短暂的脆弱留下的痕迹,却像一道暖流,彻底融化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音调,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他轻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依偎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瞬间。

      周清澜也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的温度。“饿了吗?”她轻声问,语气自然地仿佛他们早已如此相处,“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

      “好。”他点头,看着她起身走向厨房的背影,眼神复杂而柔软。
      这个昏暗的安全屋里,某种比盟友更亲密、比朋友更深刻的情感,已经悄然生根,静待生长。

      夜色,温柔地笼罩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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