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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巷暗痕 ...


  •   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混着初秋的风,往骨头缝里钻。

      裴清宴缩在白马巷最深处那间破阁楼的角落,膝盖抵着胸口,把自己团成个尽可能小的形状。楼下的摔门声、女人的咒骂声和玻璃碎裂的脆响穿透薄薄的楼板,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小兔崽子!你爹欠的债,凭什么让我们来还!” 继母尖利的声音隔着楼梯传来,“明天再要不回钱,就把你那破画全烧了!”

      阁楼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雨雾昏光,勉强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十三岁的少年比同龄人矮了半截,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上还带着块没消的淤青——那是昨天催债的人上门,继母推搡他时撞在桌角留下的。

      他慢慢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躺着半截断了墨的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素描纸。纸上是继母养的那只肥猫,正蜷在窗台晒太阳,线条细腻得连猫毛的层次感都清晰可见。这是他趁继母午睡时偷偷画的,也是他仅有的“消遣”。

      楼下的动静渐渐小了,只剩雨声敲打着铁皮屋顶。裴清宴借着微光摸索到床底,拖出一个掉了漆的木盒子。里面没有玩具,没有书本,只有一沓沓画纸,和几支捡来的、断了头的画笔。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抱着年幼的他,背景是间挂着“清宴画室”招牌的小铺子——那是他爸还没染上赌瘾前的样子。

      “清宴,你看这线条,有灵气。” 男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指尖带着松节油的味道,轻轻点在他画错的地方,“以后啊,咱儿子肯定是个大画家。”

      裴清宴的鼻尖猛地一酸,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赶紧用袖子擦掉,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回盒子最底层。然后拿出一张新的画纸,借着那点可怜的光,开始画窗外的雨。

      铅笔在纸上移动,雨声、远处的车鸣、阁楼的霉味都好像消失了。他的笔触精准而流畅,雨滴在瓦片上的形态、风卷着雨丝的弧度,甚至墙角青苔被雨水浸润后的色泽变化,都被一一捕捉。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暂时忘记赌债的重压、继母的冷眼,忘记自己是个被生活拖在泥里的孩子。

      画到一半,笔彻底没墨了。裴清宴对着那道突然中断的线条愣了愣,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他摸遍全身口袋,只摸出一枚皱巴巴的一毛钱硬币——这是他今天帮隔壁张奶奶跑腿买酱油剩下的。

      他悄悄推开阁楼门,楼梯间一片漆黑。蹑手蹑脚走到一楼,正要往门口挪,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继母摔在地上的酒瓶,玻璃渣溅到他的脚踝,划出一道细细的血口。

      他没敢出声,咬着牙撑着墙站起来,光着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雨还在下,巷子里积起了水洼。裴清宴攥着那枚硬币,沿着墙根往巷口走。巷口的小卖部还亮着灯,他想买一支最便宜的铅笔,只要五毛钱。

      路过巷口那盏坏了一半的路灯时,他停了下来。灯光昏黄,在雨幕中散成一团模糊的光晕。他抬起手,对着光比划了一下——就像爸爸以前教他的那样,用手框住眼前的景象,构思构图。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巷口,车灯扫过他的脸,又迅速移开。裴清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把那只拿着硬币的手藏到身后,像只受惊的小兽。

      车开远了,巷口又恢复了昏暗。他低下头,看着脚踝上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流,最终滴在积水中,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他还有画没画完,还有债要“替”父亲还,还有一支五毛钱的铅笔要买。

      裴清宴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攥紧那枚硬币,一步步走进更深的雨里。那道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晃,只有藏在袖口下的指尖,还残留着描摹光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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