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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秋日里的裂痕与暖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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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桂花的甜香随着微风飘散,穿过教学楼的玻璃窗,给排练厅的木地板镀上一层暖金色。午后的阳光倾洒而入,丞刚刚结束最后一遍走位,白色衬衫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浅淡的汗痕晕染开来,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抬手用手背随意一擦,动作干净利落,浑身散发着不服输的蓬勃朝气。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不用看屏幕,丞的嘴角便不自觉上扬——是展轩,那个曾留下薄荷糖和便签悄然离去,又用蛋糕和深夜通话重新填满他生活的男人。
划开屏幕,展轩的消息带着调侃跳出来:“听说某刘姓王子‘沉睡’时睁眼三次,梦到好吃的,还是梦到我了?”配图是剧组那只傲娇狸花猫,耳朵旁画着小小的爱心,和生日蛋糕上“狼爪牵兔爪”的暗号如出一辙。丞笑着敲字:“明明是你家‘线人’盯太紧!不过梦到什么,得看哥有没有‘睡前福利’。”他拍下窗台上展轩寄来的薄荷(叶片挂着水珠,鲜活得像屏幕那头的人),附言:“薄荷比空调管用,就是练完戏好饿。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做的饭啊,你没时间我做也可以”,末尾缀了个“阴险”的表情包。
两秒后,展轩的自拍弹了出来。他穿墨色古装长袍,高马尾束得利落,手里举着半块桂花糕,眼底藏着明晃晃的温柔,文案却“欠揍”:“下次演‘尸体’记得闭眼,不然录你‘诈尸’当下饭视频。你那黑暗料理会把我‘料理’了,祖宗,还是我来做吧。”
“刚老师夸我眼神有‘戏’!”丞立刻分享,带着藏不住的求夸,“是不是你教的‘眼神带钩子’起作用了?快夸我!”
“牛逼!”展轩秒回,配了“叉腰骄傲”的狐狸表情包,“我们丞儿一点就通,比我当年演《逆光》还有灵气。晚上把没发挥好的地方写下来,我给你批注,打电话‘复盘’,陪你聊‘王子的烦恼’。”
“知道啦,你忙的话不用急。”
“陪你怎么会急?”
丞收起手机,指尖还留着屏幕的余温。刚才有同学调侃他“偷偷报了补习班”,他挑眉笑:“有‘金牌老师’私下指导,羡慕吧?”少年人的坦荡里,藏着独属于展轩给的底气。
傍晚,排练厅的灯光重新亮起,老师临时给丞加了一段戏——话剧高潮时,王子发现倾心相助的流浪乐师,竟是灭国仇敌的遗孤。没有激烈台词,全靠眼神传递“血海深仇”与“朝夕情愫”的两难。
聚光灯打在脸上,丞心里发慌。他闭上眼,想起展轩说的:“入戏就把自己当角色,纠结藏眼底,不甘漏眉梢,情谊漫心底,像站在岔路口,选哪条都疼。”脑海里闪过展轩演反派的样子:嘴角笑着,眼神却冷得像冰,那份隐忍的狠劲,和守着他发烧时的温柔判若两人,却同样让他心动。
再睁眼时,丞眼底的青涩褪去,只剩化不开的矛盾。他捂着胸口的手微颤,握“乐谱”的指尖泛白,每一个细微动作都透着煎熬。排练结束后,同学拍他的肩:“你刚才眼神太绝了,看得我揪心!”丞笑着应:“回头请你喝汽水。”
下台第一件事,他给展轩发消息,语气瞬间软下来:“哥!我模仿你的眼神戏,被老师狠狠夸了!快夸我!”
展轩的语音很快传来,带着笑意:“厉害啊!进步这么大,我要留一手了,万一把我本事都学会,把我抛弃了怎么办?”
丞把手机贴在胸口,心里甜滋滋的——他喜欢展轩,从第一眼就开始了。这份喜欢,藏着展轩彻夜守着他时,掌心传来的温热;藏着生日时对方偷偷来看他,躲在走廊拐角的身影;藏着教他演戏时,眼神里的认真与耐心;藏着隔着屏幕调侃他,语气里藏不住的宠溺。展轩的温柔、隐忍、通透,甚至偶尔的“欠揍”,他都满心欢喜地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此刻城市另一端的医院里,展轩正盯着手机屏幕上他的照片。指尖轻轻蹭过丞泛红的眼尾,嘴角不自觉弯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柔得像化不开的春水,可下一秒,右肩突然传来的刺痛让他猛地蹙眉,眼尾的笑意瞬间凝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隐忍的疼。他下意识侧了侧肩,目光落在病号服领口露出的白色纱布上,胶布边缘已经泛卷,像他此刻绷着的情绪,稍一触碰就会松动。
早晨拍爆破戏时,钢架因道具组失误倾斜,他几乎是本能地护住旁边的年轻群演,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肩膀传来的剧痛让他当时就闷哼了一声。医生说要卧床两周,他点头应着,心里却第一时间盘算着怎么瞒住丞——那小家伙心思细,要是知道了,定会连夜赶过来,耽误了话剧彩排不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怕是要盛满担心,他舍不得。
手机突然震动,是丞发来的语音,带着刚跑完位的喘息,尾音还翘着雀跃:“轩哥!我练会了‘眼尾颤’,晚上视频演给你看!”展轩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喉结轻轻滚动,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暖得发涨,可又泛起一阵涩意。他点开和丞的聊天框,想编个“剧组临时加戏,晚点视频”的借口,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又删,终究怕说多错多,只按灭了手机,将那点失落和无奈悄悄压进心底。
他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肩膀的纱布,指尖触到布料下凸起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得更紧。他想对着手机镜头扯扯嘴角,挤出平时的笑,可脸上的肌肉却发僵,眼神里也藏不住疲惫,只好作罢。床头摆着一个小小的兔子形状钥匙扣,是丞上次见面时塞给他的,说“挂在钥匙上,就像我陪着你”,他伸手碰了碰钥匙扣的耳朵,指尖传来塑料的微凉,心里却莫名松了些。
按灭屏幕,展轩掀开薄被下床——刚才在窗口瞥见外面的花园透着鲜活气,他想下去走走,病房里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每走一步,肩膀的疼就牵扯着神经,让他忍不住微微低头,下颌线绷成一条紧硬的线。护士推着治疗车路过,轱辘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像锤子一样敲在心上,撞得他心头发空。他攥紧手心,指甲微微嵌进肉里,才勉强稳住脚步。
此刻已是秋天,医院花园里却依旧绿意盎然,微风裹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来,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清爽。沿鹅卵石路走了没几步,他瞥见路边石缝里冒出来几株细小的薄荷,叶片贴着地面,透着倔强的绿。他停下脚步,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叶片,想起丞拍给他的那盆薄荷,想起少年说“薄荷比空调管用”,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刚想笑,肩膀的疼又钻了进来,让他瞬间蹙起眉。
他沿着小路继续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肩头的疼还在隐隐作祟,他时不时抬手按住肩膀,眉头微蹙,可当目光落在紫藤花架下的湖面时,那蹙着的眉梢才稍稍舒展。湖中游鱼自在摆尾,尾鳍划开水面,漾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那样无拘无束,什么都不用考虑;花丛中还偶遇几只狸猫,猫妈妈带着小猫追逐玩耍,亲昵又热闹。他心里默默想着,下次来一定要带些食物给它们。
周围的生机让他忽然生出几分羡慕:“有家的孩子就是幸福。”地上的小猫、湖里的小鱼,都有自己的亲人相伴,而自己呢?孤身一人躺在病房,连受伤都要瞒着在意的人。此刻他好想丞,如果丞在,哪怕只是在病房里说说话,空气也会变得热闹吧。认识丞以前,他从来都是独自面对一切,像这样受伤住院早已不是第一次,可为什么只有这次,会觉得如此孤单?
展轩站在湖边,陷入沉思。从小到大,他跟着母亲生活,因为母亲是女人,他总逼着自己像个大人一样保护她、为她打算,可那时的他能力弱小,常常感到无助。长大后,这种“不敢依赖”的习惯便刻进了骨子里,做任何事都要前思后想、反复掂量,生怕走错一步。没有可以托底的人,没有能肆意撒娇的对象,所有风险都要自己扛,所有委屈都要自己咽。这么多年,他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不敢松,也不能松。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雾,藏着无人察觉的脆弱。
转身准备回病房,刚走到电梯口按了按钮,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惊讶的呼喊:“轩轩?是你吗?”
这声“轩轩”像一道惊雷,猛地炸在展轩心头。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脚步却瞬间顿住,身体僵硬得像被钉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攥紧病号服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个称呼太熟悉,又太遥远,像蒙尘的旧糖纸,轻轻一碰,就勾起了心底积压多年的涩味。他几乎是本能地想逃,脚步微微向后挪了挪,可心里又像有什么东西拽着他,让他迈不开腿。
身后的人快步追上来,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臭小子!真是你!一别十几年,就算你跟你爸闹别扭,可姑姑自认为,从小到大对你够意思吧?”
展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姑姑脸上。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细纹,头发也添了几缕白丝,可那眉眼间的熟悉感,还是瞬间勾出了模糊的记忆。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只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姑姑……”他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姑姑的眼睛,怕看到那里面的期盼,更怕自己绷不住情绪。
姑姑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带着点失控的急切:“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瘦?还住了院,是不是过得不好?”
被姑姑握住胳膊的瞬间,展轩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可当指尖触到姑姑微凉的皮肤时,那点抗拒又悄悄褪去了。他抬起眼,看着姑姑泛红的眼眶,那些尘封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母亲曾跟他提过,他出生时,姑姑还在上学,每天放学都揣着糖跑来看他,把他抱在怀里逗他笑;三四岁时,姑姑参加工作了,他下了幼儿园,总能看到姑姑在门口等他,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买玩具和奶油面包,还怕被父母收走,偷偷藏在他床底下的旧木箱里,凑在他耳边小声说:“轩轩,等爸妈不在家再吃,吃完了跟姑姑说,我再给你买。”
“我记得,”他的声音更哑了,眼底也泛起了红,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像是在找什么,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你带我去游乐场,还帮我藏面包。”
姑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记得就好!那为什么突然就断了联系?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还来我家住过,跟我亲得很,后来怎么就再也不来了?姑姑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展轩垂眸看着姑姑的手,那双手曾经牵着他走过童年的路,如今却显得有些单薄。他喉结动了动,憋了十几年的话,终于像卸了闸的洪水,一股脑涌了出来:“那年妈抱着我哭,说‘你姑姑知道你爸要跟那个女人走,却没帮我劝一句’;邻居阿姨也跟我说,你在我家楼下跟我爸吵,说‘让我跟爷爷’——我那时候才12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母亲,我不能也抛弃她。后来过年,看到你们都有自己的孩子,围着你们笑,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和你们隔着一层东西。我怕我要是跟你们走动,妈会难过,会觉得我也要丢下她,所以就再也没去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彻底红了,却倔强地仰了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把这些藏在心底的话讲出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揭开了早已结痂的伤口,疼得他心口发颤。
“傻孩子!”姑姑用力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动作温柔又心疼,“你爸的事,你爷爷奶奶都管不了他,更何况我?家里就他一个独子,我们做女儿的,除了沉默还能怎么样?”她攥着他的手,指尖带着点凉,“至于想让你留我身边,是我看着你妈一个人带你太辛苦,你爸又要组建新家庭,我想着你跟着我,至少能吃口热饭,不用跟着你妈受累——我不是要把你从你妈手里夺走,是想让你们俩都轻松点啊!”
姑姑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说这些年家里的事:你爸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你爷爷奶奶想你想得偷偷哭,却不敢找你;后来听说你进了演艺圈,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演的戏,想联系又怕打扰你,去你以前住的地方、可能去的学校找过好几次,都没找到……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红着眼问:“轩轩,这么多年,你爸联系过你吗?”
“没有。”展轩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眼神也黯淡下来,带着一丝自嘲,“那年以后,就没联系过了。”
“是他没联系你,还是你没联系他?”姑姑追问。
“都没有。”展轩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自己单薄的影子,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没必要了。”
肩头的疼又开始作祟,连带着心里的酸涩一起翻涌上来。他扶着电梯壁,慢慢站稳,转头看向姑姑,眼底的沉郁消散了些,却仍带着未散的迷茫:“我有点不舒服,先回病房了。电话我留给你……以后的事,再说吧。”
听到“常联系”三个字,姑姑的眼泪又一次落下,却笑着点头:“好,好!你好好养伤,我明天中午给你送饭。”
展轩没再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看着姑姑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着说不清的酸胀。
回到病房时,夕阳正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慢慢躺到床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姑姑的话,还有那些被勾起的童年片段——藏在床底的奶油面包、游乐场里的滑滑梯、姑姑笑着递过来的糖……这些画面混着母亲当年的哭声、邻居的闲言碎语,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口发闷。
抬手摸了摸脸颊,刚才强忍着没掉的眼泪,此刻终于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没有擦,任由眼泪无声流淌。这不是释怀的泪,更像是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出口,顺着裂缝慢慢渗了出来。
展轩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不得不承认,年少时那些根深蒂固的认知,那些被自己在内心世界层层封锁的执念,随着丞的出现、姑姑的到访,竟让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迷茫。他想起丞演完“两难戏”后发来的消息,想起少年说“选哪条都疼”,忽然觉得,原来他们都在学着面对这样的困境,只是自己被困在过去的执念里,走得太慢了。
展轩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丞的照片,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像能驱散所有阴霾。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发了条消息:“话剧排练别太累,记得按时吃饭。”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
他望着夕阳的光斑在地板上慢慢移动,像小时候看着沙漏里的沙子缓缓落下。心里的结像缠了多年的线,不是一剪刀就能剪断的,得慢慢理。但他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和过去不同——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逃避和抗拒。就像丞说的,做时间的孩子,带着期待往前走,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生命会给你怎样的惊喜,未来又会为你展开怎样的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