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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虚无的黑暗尽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要让我看看,赵承嗣那畜生……是如何血债血偿的吗?”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如石雕,死气沉沉,唯有眼中的恨意如同鬼火在燃烧,字字泣血:“现在呢?!他不过是去那金贵的京兆府大牢里……走了个过场!好吃好喝供着!明天!说不定明天就他妈大摇大摆出来了!”

      萧七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沈听澜的控诉如同石块砸入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在他眼底激起。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自沈听澜那惊怒之下刺向谢明岑的一刀后,他对沈听澜的态度就蒙上了一层冰霜。

      “天真。”两个字,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砸得沈听澜身形一晃。

      “你以为,单凭一个小厮站出来,指控堂堂吏部侍郎之子谋杀一个七品小官一家……就能钉死他赵承嗣?赵家盘踞朝堂多年,根须早就扎进了皇城的每一块砖缝里。这点水花,连他的鞋面都沾不湿。”

      沈听澜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向后重重跌坐回那个堆着腐草和瓦砾的墙角。

      碎石硌着他的背,他也浑然不觉。

      一家老小的命,都撼动不了他半分,多可笑……

      额前油腻打绺的乱发垂下来,遮住了沈听澜瞬间失焦的眼睛。

      他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住脸,指甲深深掐进额角的皮肤里,留下几道白痕。指缝间泄出破碎的、近乎梦呓的低喃。

      “那我……该怎么办……不如……不如直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野兽濒死前的疯狂红光,“……杀了他!一了百了!”

      “你去杀了他?”

      萧七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甚至带上了一丝谢明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刻薄的幸灾乐祸:

      “然后呢?你的小舅子,苏和怎么办?他还在外地奔走,替苏家打理最后那点基业吧?”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等他风尘仆仆赶回来,推开家门……发现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姊死了,视为兄长的姐夫也死了,所有亲人……都死绝了。家徒四壁,血债无人讨,只剩仇家逍遥快活。沈统领,这就是你给他带回的‘好’消息?”

      这声“沈统领”,带着旧日官职的称谓,此刻听起来讽刺无比。

      “……”沈听澜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捂住脸的手颓然滑落,露出一张被绝望浸透、胡子拉碴的脸。

      他死死咬着下唇,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污垢。

      良久,死一样的沉寂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

      终于,他颤抖着抬起手,不是去擦唇边的血,而是颤巍巍地探入自己那件破旧不堪的外袍深处,贴在心口的位置摸索。

      那里似乎藏着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他整个人都静止了,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刻骨的回忆。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掏出了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粗麻布。

      布料边缘磨损得厉害,带着毛刺,泛着一种陈旧的灰黄色,唯独中心位置,似乎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沉。

      他布满厚茧和污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将那块布一层层打开。

      空气中仿佛瞬间弥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极为陈旧的铁锈气味——那是早已干涸的……血。

      萧七临的眼神骤然一凝,连一直懒洋洋靠在墙边的谢明岑,手指也微微一顿。

      粗糙的麻布上,是用深浅不一的褐色血字写成的遗言。

      字迹娟秀却透着临死前的仓促和挣扎,一笔一划都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听澜吾夫:

      见字如面,诀别在即,泪与血融,字不成行。

      妾身污浊,周旋豺狼,非移情别恋,实为夫君前程,忍辱负重。

      赵承嗣,禽兽也!

      觊觎妾身,以夫前程相胁。妾虚与委蛇,每每欲呕,唯念夫君安然,强颜欢笑……

      今日,此獠欲逞兽行,妾宁死不受辱!

      举瓶击之,力弱未遂,反遭其毒手…… 听澜,速走!

      赵贼恼羞成怒,必害你我满门!妾身死不足惜,唯恨不能伴君终老……

      妾知此獠罪孽:其一,私贩铁器、火硝与北狄,账目应在‘九河漕运’船局暗仓。其二,三年前工部贪墨河工款十万雪花银,经其吏部运作洗白,分赃名录在户部左侍郎李敬书房“雅趣阁”匾额夹层。

      听澜,爱君至深,今生负君,来世结草衔环……

      勿念,速走!

      ——枕雪绝笔】

      血书的最后几行,字迹越来越淡,越来越凌乱,仿佛书写之人已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只剩下无尽的眷恋与诀别。

      泪水无声地从沈听澜通红的眼眶里砸落,洇在粗麻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又被他慌乱拂开。

      他死死盯着那些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呜咽。

      就在沉重的悲伤几乎要将这狭小的空间彻底压垮时,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快得如同鬼魅,却不是去抢夺那血书。

      谢明岑两根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血绢的一角,动作出奇地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他将那血绢从沈听澜颤抖的指间抽离,另一只手的手指灵巧地在绢布上滑过,精准地找到了记载关键信息的部分——“九河漕运”。

      他知道,唯有这一点,才是能真正钉死赵承嗣或者说整个赵家的。

      当今皇帝不说是个昏君,但也绝不是个明君,控制欲极强,视一切蛮族为野心的豺狼,不许通关互市是他亲自定下的。

      更何况是走私铁器火药这些东西,不就是资敌吗?

      赵家,最终肯定不是死于欺男霸女,也不是死于贪污受贿。

      而是死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王的猜忌与怒火,有时候比一切都来的沉重。

      “啧,”谢明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惯常的慵懒,却莫名驱散了几分凝重的阴霾。

      他对着萧七临的方向歪了歪头,赞叹道:“苏娘子不仅是个烈女,还是有勇有谋的聪明人。这‘九河漕运’……萧兄,听着耳熟么?”

      萧七临的目光从那血绢上移开,看了一眼谢明岑。

      他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语气恢复了冷静:“赵家暗中控制的船局之一,挂在外人名下,专营大宗货物……尤其是‘特殊’货物运输。”

      沈听澜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混杂着仇恨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光。

      谢明岑轻笑一声,手腕一翻,那块承载着血泪与隐秘的粗麻布已被他重新折叠得整整齐齐,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指尖一弹,那方血绢便稳稳地落回了沈听澜下意识伸出的手掌中。

      “拿着吧,沈大人。”

      谢明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可是苏娘子……留给你的最后念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七临,话锋一转,那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调调又溜了出来。

      “而且啊,要玩死赵承嗣那种级别的畜生,光靠这点‘念想’,可远远不够哦。”

      萧七临心领神会:“走?”

      谢明岑故意抱怨地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估计都不安生喽。”

      萧七临唇角微勾,又很快压下:“还是要多多仰仗谢兄。”

      沈听澜听着他们说话,声音嘶哑道:“……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萧七临又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暖意和笑意淡了下来:“没有。”

      又顿了顿,眼眸低垂看着他,居高临下:“按照之前说的,我帮你报仇,你为我效命,此后余生。”

      沈听澜过了良久,单膝跪地,俯首看不清神色,声音嘶哑:“……好。”

      谢明岑欣赏着男主霸气侧漏收服小弟的场景,萧七临突然转头看他,谢明岑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

      他心里一阵纳闷儿,怎么老和男主对上视线啊?

      可偏偏萧七临不以为意,自然地移开视线,给沈听澜安排了去处后,就回到了谢明岑身边,眉目舒展,温和说道:“谢兄,走吗?”

      谢明岑抱臂,懒洋洋地说:“走呗,反正又没事儿。”

      萧七临轻笑,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真切的笑意。

      谢明岑瞥他一眼,心想像只得了便宜的狐狸。

      他懒得再想,抬脚就往外走:“少废话,赶紧的,再磨蹭天都黑了。”

      萧七临抬眼看了看正艳阳高照的天空,笑了笑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破败的巷子。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谢明岑抬手挡了一下。萧七临很自然地落后半步,与他并肩而行,恰好替他遮去了一部分强光。

      谢明岑脚步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脚下步伐加快了些。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京城东南隅的“通惠河”与护城河交汇之地——大通桥码头附近。

      此处是南来北往漕粮、货物进京的咽喉要道,码头鳞次栉比,漕船、商船、客船云集,帆樯林立,几乎遮蔽了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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