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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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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舟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冲出艺术展场馆。晚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恐慌和混乱。林薇那些泣血的哭喊像魔咒般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他知道是您”、“他还拦着我”、“他说您有您的理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仇恨堡垒,露出底下那片荒芜而狼狈地真实。
他知道!他居然一直都知道!
那场自以为是的报复,那场冷酷无情的碾压,在那个人清澈的目光下,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可笑又残忍的独角戏!
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踩着交通规则的点,一路疾驰冲向接收苏念安的私立医院。车窗外的城市流光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陆沉舟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到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
冲进医院打听,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前台护士尚未开口,陆沉舟冰冷急迫的气场已经压了过去:“刚才艺术展送来的、晕厥的病人,苏念安。在哪间病房?”
护士被他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查了一下记录:“刚送到,在七楼VIP观察703……”
话音未落,陆沉舟已经大步冲向电梯。
电梯缓慢上升的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叮的一声,门刚打开,陆沉舟便疾步走出,目光迅速锁定了走廊尽头的703病房。
然而,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像两尊门神,挡住了去路。
是周暮和林薇。
周暮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戒备。林薇眼睛红肿,看到陆沉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躲到了周暮身后。
“陆总。”周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硬,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这里不欢迎您。请您离开。”
陆沉舟脚步未停,试图直接越过他们:“让开。”
周暮却强硬地侧身一步,再次挡住门前,声音抬高:“陆沉舟!你还想怎么样?!把他逼到这一步还不够吗?!非要亲眼看着他彻底垮掉你才满意吗?!”
“我说,让开。”陆沉舟的眼神阴鸷得吓人,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走廊的温度都下降了极度。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该让开的是你!”周暮毫不退让,眼底燃烧着怒火,“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天衣无缝吗?从最早匿名解决‘奇想工坊’,到后来那个海外项目的风险提示,再到动用关系压下所有不利于他的舆论……是!念安他早就知道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背后一直有人在帮他?他只是不愿意去深究,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别人!”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周暮的话像冰冷的子弹,每一颗都精准命中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甚至还傻乎乎地觉得……觉得你或许是苦衷的。”周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诮和悲凉,“哪怕你后来像疯了一样打压‘溯光’,抢走所有客户,逼得林薇裁员,他甚至还在为你找借口!觉得是你生气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好……直到你今天晚上!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毁掉他最后的希望!陆沉舟,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是的……周暮你别说了……”林薇在后面拉着周暮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害怕彻底激怒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但周暮显然已经豁出去了,他死死盯着陆沉舟骤然苍白的脸,继续吼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把全部希望押在这个项目上吗?不是因为名利!是因为他想用这个项目证明自己!证明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也能站起来!证明他值得……他值得被堂堂正正地对待!而不是像一只宠物一样,高兴时逗弄两下,不高兴时就一脚踢开!”
“而现在!”周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指着紧闭的病房门,“他因为你!因为你的羞辱嗯哼打压!倒在了这里!医生说是情绪极度激动引发的应激性心脏不适和过度换气!陆沉舟,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就请你立刻离开!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灾难!”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舟的心脏上。他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语言的重击。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狼狈不堪的痛苦和……恐慌。
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所有的好。而自己,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回报了那份沉默地知晓和维护。
就在这时,病房内隐约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啜泣的梦呓,模糊不清地飘出来:“……不是……不是那样的……陆……沉舟……”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走廊上三个人的耳中。
周暮和林薇脸色一变。
陆沉舟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几乎是失控地就要强行推开周暮冲进去。
“不准进去!”周暮用尽全力挡住他,压低声音怒吼,“你还没闹够吗?!非要把他彻底逼死才甘心?!”
激烈的争执声似乎惊动了里面的人。病房内传来护士轻柔得询问声:“苏先生?您醒了吗?”
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和一声虚弱到极致的、带着茫然和痛苦地询问:“外面……是谁在吵……?”
听到这个声,陆沉舟所有强硬地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外。隔着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听着里面那个虚弱的声音,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周暮警惕地盯着他,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
林薇怯生生地看着陆沉舟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那双盛满痛苦与绝望的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沉舟没有再试图前进。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雕像,僵硬地、缓慢地转过身。
不再看那扇门,也不再看门口的两人。
他一步步,沿着来时的路,向走廊另一端走去。脚步踉跄,背脊不再挺拔,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医院走廊苍白冰冷的灯光,将他孤寂而绝望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听到了所有真相。
也听到了那声无意识的、带着痛苦地呓语。
而这重量,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碾碎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