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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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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那漫长而孤寂的逃离,并未给陆沉舟带来任何喘息之机。那扇未能推开的病房门,和门后那个虚弱痛苦的声音,如同梦魇,日夜不休地啃噬着他已经千疮百孔的神经。他将自己锁在顶层公寓里,不接任何工作电话,不见任何人,像一头受伤后濒死的野兽,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然而,外界因他而掀起的风暴却并非停歇。
“星创视觉”对“溯光”的毁灭性打击骤然停止,但留下的巨大创伤和混乱的市场层面仍需收拾。艺术展上那场显而易见的黑幕操作和随后苏念安的晕厥,虽未大规模见报,却在圈内小范围流传开来,引发了诸多对星瀚科技和陆沉舟的非议。
这些风声,终究是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亮。陆沉舟公寓那扇厚重的、从未被外人敲响的门,被不疾不徐地叩了三下。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陆沉舟如同幽魂般从沙发上起身,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两位身着深色中式服饰、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是他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两位助理,也是陆家内部执法的代表。
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沉默地打开门。
两位助理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疏离:“沉舟先生,老先生请您回老宅一趟。”语气不是邀请,是命令。
一小时后,陆沉舟站在了那座位于西山、守卫森严、气氛压抑的陆家老宅书房里。红木书案后,坐着一位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老者——陆家的定海神针,陆沉舟的祖父。两侧分别坐着他的父亲和一位掌管家族律法的叔公。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跪下。”陆老爷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陆沉舟没有任何反抗,沉默地屈膝,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为了个男人,”陆父率先开口,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和失望,“动用家族资源,行此卑劣打压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陆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商业竞争,各凭手段。”陆沉舟声音沙哑地反驳,却透着一股虚弱的固执。
“手段?”旁边的叔公冷笑一声,将一沓照片摔在他面前。照片上,是医院走廊里他与周暮的对峙,是他苍白失魂的模样,还有“溯光”工作室内部裁员后一片狼藉的景象。“你的手段,就是把自己变成圈子里的笑柄,把陆家几十年的清誉拖下水?甚至把人逼进医院?陆沉舟,你太令人失望了!”
陆老爷子缓缓抬手,制止了进一步的斥责。他那双看透世事的锐利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孙子,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最终判决:
“你心性不稳,行事偏激,已不适合执掌星瀚核心业务,更不配代表陆家。”
陆沉舟猛地抬头。
“即日起,解除你在星瀚集团及旗下所有子公司的一切职务。由你父亲暂代管理。”老爷子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去冰岛。那边有个地热能源的观察项目,你去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五年内,不准回国。”
冰岛。五年。
如同一声惊雷在陆沉舟脑中炸开。那意味着彻底的流放,意味着与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割裂,意味着……永远失去再见到那个人的可能。
“爷爷!”他第一次显露出剧烈的情绪波动,试图挣扎。
“闭嘴!”陆父厉声喝止,“这已经是看在你是陆家血脉的份上,最轻的惩罚!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事,家法第一条就能打断你的腿!”
陆老爷子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至于你惹下的烂摊子……陆家会处理。不会让你欠下的债,玷污门楣。”
当天下午,一份措辞严谨、条件优厚到近乎荒谬的补偿协议,被送到了仍在医院休养的苏念安和焦头烂额的林薇面前。
代表陆家前来的是一位资深律师,态度客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协议核心内容如下:
一、陆家旗下基金会向“溯光”工作室注资一笔天文数字,足以弥补其所有损失并未来十年无忧发展。
二、星瀚科技及其关联方未来所有相关业务,将优先于“溯光”合作,并以最高标准支付费用。
三、陆家动用人脉资源,确保《星尘絮语》项目获得其应得的所有荣誉与展出机会,并协助其与国际顶级画廊签约。
四、以上所有补偿,附加条件是永久保密条款,且“溯光”工作室及其成员,不得再就此前任何事件追究或发表任何言论。
林薇看着协议上的数字和条款,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文件。这不仅仅是补偿,这简直是将“溯光”直接捧上了行业神坛。
躺在病床上的苏念安,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那份协议,久久没有说话。最终,他只是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薇姐,你决定吧。我累了。”
他明白了。这是陆家出手了。用最昂贵的方式,买断所有过往,也彻底斩断所有关联。那个人……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
签完协议的那一刻,林薇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灾难和机遇,竟然来得都如此猝不及防。
而与此同时,陆沉舟的私人公寓内。陈默正沉默地协助他收拾极少量的私人物品。护照已被收走,新的身份和行程已被安排妥当。几小时后,他将被直接送往机场,踏上前往雷克雅未克的航班。
陆沉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依旧繁华的城市。手机响起,是那条补偿协议签署完成的通知短信。
他看着那条短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通知。
良久,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写着冰岛地址的纸条。火焰跳跃着,吞噬掉那串代表流放的地名,最终化为灰烬,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转过身,脸上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平静。
“走吧。”他对陈默说。
声音冷硬,没有丝毫留恋。
黑色的轿车驶向机场,驶向一场为期五年的、寒冷的放逐。而在这座城市里,一场用巨额资本和权力堆砌起来的“补偿”,正将那个他曾经渴望摧毁、又最终因之而被摧毁的人,推向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五年之期,如同一道巨大的鸿沟,在他身后缓缓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