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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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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报晓的头陀刚刚敲过一声钟,阴府上上下下早就候在门口。母亲谢令掩着半张脸,通红眼眶,担忧了一宿没睡。就连张青朝得了消息,也一大早赶来送行。阴为明扫过母亲还有兄长朋友的脸,知道这一去是君令难违,也有些鼻头酸涩。
“小妹还没回来?”
“在慈宁殿,”阴去暗摇头,“太后非留她不可,说是不想让她担心你。”
见不着我难道不是更担心。阴为明暗暗悱恻。看来是太后执意要扣下她了。
“好了,明儿。”母亲开口道,“娘不在乎你成功失败,赚多少功名,千万别伤着自己。刀剑无眼,南边那些蛮子不讲理,遇着事千万别脑瓜一热冲上去啊。”
阴为明哑然:“妈妈这话说的,我奉旨督察比武大会,还能有人越过陛下把我吃了不成?您别担心。再说,遇着不客气的,我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难说。”
“哎老张你——”
“我这实话实说。小明子你哪回打得过哥?哎要不是大理寺忙得不可开交,我非得求陛下让我跟你去不可!”
阴为明知道,这是张青朝老毛病、武侠梦又犯了。
“哟,说什么呢。”
一声俏皮招呼,几人纷纷扭头:一身俊俏藤萝圆领袍,腰间系葱绿腰带,挂一柿红小袋、别一长一短两柄剑。来者是易简。
“谢夫人,阴主簿,还有——张小公子。”
易简一一行礼,挑不出错。阴大哥见了他,总有些不自在的意思,不知是同僚相见的尴尬,还是什么别的。倒是张青朝他也认得,叫阴为明有些吃惊。
“这位是?”张青朝可没见过他,疑惑怎么念出自己姓氏。
“太子侍卫,易简。先前同令慈办过案。”
先前见面是晚上,本就灯火昏暗,阴为明没看清脸。现在天色渐渐明朗,易简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五官秀气,神色有些眼熟。嘴唇薄薄两瓣,抿起来浅浅两个梨涡。眉毛倒是锐利如利剑,不过这眼睛细看起来,怎么一只深一只浅?
“哦,那是易公子。幸会。”张青朝利落潇洒行礼,“张氏青朝。见过易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我就一太子侍卫,八品小官,担不起谁家公子。”他笑着拍拍阴为明肩膀,“阴小兄弟,东西带齐了,我们这就出发?”
阴为明点头,看看家里四周模样,又摸摸行囊里陛下令牌,一狠心,最后和母亲、哥哥,朋友还有家中侍从告别。
别了,别了!
阴为明出家门,跟着易简上马车。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好马好车夫,稳稳当当一路,很快就到了南武门。出南武门,再有一个时辰就是关山南段。南来北往,行旅商贾无论出京进京,都需在此处查验过方可通行。俗称:过关山。
关山环绕整座京城,同沁河一道,成大瑞天险。关山四口设四方关隘,顾名思义,自然有四个方向。往东走东直门是镇东关,办好手续直达江东三州,往北过镇北关,便是兖州。西边倒是复杂,过了关口还有云州十二座城,一一各设关卡,比较下来,往南的镇南驿站倒是最简单的一条出京通道。
阴为明原先在河内,父亲老家长大,后来十四岁、父亲死在西边先零人手中,母亲才接上他同妹妹,去西京和做翰林学士的大哥相聚。算下来,竟也十年没再出过西京。
比起他,执意跟来的太子侍卫更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路走马观花,几乎遇着什么都要感叹几句。阴为明不觉着自己是跟人同行办事,更像是带了谁家孩子春日出游。
“易公子如今几岁?”
“二十。比你小上四岁。”
阴为明皱眉,这人怎么连自己年纪都知道。易简看出他心思,笑道:“你进殿试,年龄祖辈,还有婚配都写得一清二楚,我当然知道。”大概觉着这话有歧义,他又补充:“殿下同我说的。”阴为明就当他指的是太孙殿下。
话匣子已经打开,易简不肯放过这机会,抓着阴为明问东问西。多是些民间琐事,比如西文门哪家酒楼最出名,朱雀坊的哪间茶铺最便宜,还有天池苑每年哪个季节牡丹开得最艳。唠唠叨叨一堆,阴为明干脆转个话题:你为什么要跟我一同去?
“这不是怕你人生地不熟,不安全。”
“你就熟悉南边?”
“不熟悉啊。这还是我头一回出京城。”易简坦坦荡荡,“但我其他的知道的比你多,能保护你。”
“什么?”
“我知道辰王在哪里,我能见到他。”
易简说这话的时候,难得收起一副笑脸。他别开眼,又说:“陛下要你去监督皇——监督荣州侯的比武大会,辰王不一定会去。陛下要你见他两人,你要是没了我,见不着辰王,不还是无功而返一场空。”
“辰王毕竟是荣州侯弟弟,即使辰王对陛下有怨言,我能面见荣侯,为何见不得他?”
易简摇头:“不一样,哎前天晚上,你家姆妈不是和你说了,辰王现在是南楚、呃总之是半个南楚人。你拿着大瑞令牌,南楚老王也不认。我呢,和辰王刚好有些交情,陪太孙在他手下学过几年,我去找他,总会比你好上不少。万一你人还没见着,就被打飞回西京,不拂了我大瑞面子。”
现在阴为明算是明白了,合着这年轻侍卫是个人形令牌,专治偏远地区不认陛下亲令的。他想来想去,太孙的确和辰王交好,算算年纪,又的确是二十左右岁数,易简呢,太子门下侍卫、又有手谕,不像是说谎,也没必要骗他。
见阴为明接受了自己说法,易简浑身松一口气,左右无事,他估计也在东宫府上憋了许久,一箩筐说不少皇城秘辛,也不知道从哪家内侍宫女听来的八卦。阴为明懒得理他,放空大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撑着下巴发呆。
易简刚说到宫中尚药局如何配伤寒药,马车急急一停,两人差点撞在一块。不等车夫掀开车帘,一节柳枝抢先挑开帘子,映入眼帘一张疲惫、又苍白的脸。
“——齐川桦!”
易简直接拔剑,像是丝毫不在乎面前人郡王身份,砍断那节青柳,挡在阴为明面前。齐川桦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短暂惊愕过后有些咬牙切齿:“你也在。”
“有话快说。”
“我又不找你。后头那位,是陛下钦点的阴为明、阴进士?”
阴为明拍拍易简肩膀,走上前:“是我。敢问郡王有何指教?还请速说,耽误了车程,陛下要怪罪臣的。”
齐川桦听了,哈哈大笑,像醉酒的酒汉转了几圈。他用半截柳枝指着易简的脸,毫无礼貌意味:“陛下也会怪罪他么?”
“郡王这是何意?”
“我好心提醒你,别满腔热血,被辜负了一干二净,步辰王后尘。给你。”
扔过来个锦囊,阴为明接下并不急着拆开。眼下还在京畿道,巡逻的缇骑见着马车这出纠纷,正要上前来问,齐川桦一个翻身、跳下车,很快就没了影。
“给了你什么?拆开看看。”易简收剑,凑上来看。
阴为明示意车夫继续往关口走,坐下来和易简一同打开锦袋。既没香料也没银两,一截破损纸条折了又折。翻开,几行利落字迹:
荣州侯欲反
铄
“铄?”
“齐定铄,辰王名讳。他没比你我大多少,但是与陛下同辈。”易简拿起纸条,看了又看,神色凝重,“是他字迹。”
得了,还没出发,要去见的两人先因为一张突如其来的纸条绑在一起。进也不是,退也不成。他又摸摸那块陛下令牌,觉得这真是烫手山芋。
“打算怎么做,阴为明?现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出关,出了关,你可是完不成任务不能回了。”
“……你觉得辰王,是个怎样的人?”
“我?”易简有些惊讶,“怎么问我?”
“你不是说你同辰王相处过,我不问你,难道现在去问太孙?找得着吗?”
“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易简小声嘀咕。
“什么?”
“我说,辰王为人谨慎,不会在谋反这种事上说谎。”
阴为明点头:“你的意思是,这纸条是辰王所写,写的内容也多半是真的。”
“□□侯她——”易简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荣州侯怎么了?”
“她不可能谋反。”
“那就奇怪了,”阴为明继续分析,“你看,如果纸条没错,那就是说辰王发现了荣州侯谋逆的确凿证据,但你又说她不会做这种事。这纸条破是破了些,也不像有前后文的样子。总不会有人拿刀架着辰王脖子,逼他写这些吧?”
“为明兄。”
易简收起先前轻佻声线,压低声音有些威严。
“我知道你未必信我,但我恳请你不要折返,至少现在不要把这张纸告诉陛下。”
“知情不报,我担不起责任。”
“我担。”
他扯开圆领袍领口,拽出一条项链。玉珠串联,黄金点缀,最底下坠着一圆玉环,中间圈一金片,看不清刻了什么名字。
“陛下恩赐,免死金牌。我替你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