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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万次轮回 ...

  •   楔子
      天下自上古始一分四方。北狄据阴山之险,西戎据西川之要,而雍、兖并立于内,以渭水、嘉陵江、长江为界,以东以北为雍、以西以南为兖,共轭中原。

      自开国以来,中原众帝王以休养生息为本,货通他国。以西戎为西域商贸中心,可易世界他国之物,故中原连通西戎要塞——河西走廊,素来为雍、兖两国必争之地。一旦得手,在下次易主之前,该时段西域贸易皆由获胜方独占。

      自雍国熙和帝以来,此战雍国十有九胜,以柏、常二将为能。瑞贞帝即位后,即派骠骑大将军柏钦格任安西军元帅,镇守河西。

      大雍瑞贞三年记

      第一章

      第9999次了,其实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根本不会有人能坚守到最后。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悲哀如同潮水一般浸满口鼻,让人无法抽离。曾经的誓言转瞬即逝,徒留最终的背叛昭示他曾付出的那些可笑的信任。

      柏筠垂头倚在监牢角落,身边狱卒来来往往。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深秋残烛,绵绵的痛感经由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阴冷的地牢里只余低沉的咳嗽声,就连这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也似乎用尽他全部的气力。每一次轮回,柏筠的身体都会比上一次更差,都会比上一次更进一步走向死亡。

      “嗡——嗡——嗡——”

      震撼的钟声从每个人的脑海深处迸发出来,一阵哀嚎之后,狱卒纷纷倒地。柏筠缓缓闭上眼睛,感受记忆从四肢百骸中缓缓流失。从前的场景走马灯一般闪现,熊熊燃烧的烈火或是电闪雷鸣的大雨,利剑挑破他颈侧或是箭矢穿透他胸膛,他徒劳地看着血液从身体中消逝汇聚成小溪,同袍在不可置信的痛苦中死去。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除了背叛就是放弃,介入者抽身离开,而柏筠却深陷在重来的哀痛中无法自拔。他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战友、下属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他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的命运轨迹不断重演,但自己无能为力。

      他们也好,我也好,都是不重要的NPC。只有每次到来的“介入者”能扭转这个世界的格局,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和信任。

      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占据柏筠的大脑,这么快吗?这次应该最后一个了,我不知道这次你要夺走我仅有的什么,是光明或是声音;那位神秘的最后一位访客又会以什么身份把我们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原来我们的死期,这么快就到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次请不要让我记得曾经的过往。最后一次生命,我只想随心而活。

      我恨你们。

      柏筠记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只有恨意。

      空间开始扭曲,时间开始倒流,一切最后一次回到原点。

      「“操控异世界”剧本第10000次介入改写」
      「改写人:许景颐」
      「满足NPC需求,现在开始清除记忆」
      「GAME START」

      *【剧本内·十八年后】

      “真是呆子,一动不动呢。”

      “我早就跟你说了,他呀,又瞎又聋,半边身子还瘫,话都说不清楚。就这样的,你天天拿石头砸他他都没声响!”

      国子监里传来肆意的嬉笑声,先生还未到,屋堂中却是书本笔墨横飞。斗争的焦点在角落里一个稍显特别的少年身上——他桌上不知被谁洒了墨,工工整整的书卷上留下了大片墨痕,袖口、衣摆上都是污渍,而他本人却恍然不觉。

      那人是左神策军将军柏穆珩的独子柏筠。和他禁军统领的父亲不同的是,他是个右半侧身体无法挪动、听不清也看不见的残废。

      白净清秀的少年端端正正坐在木制轮椅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脊也尽力挺起,额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汗,似乎对周围人的讥笑习以为常。他是能听见的,只是只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不多,但勉强还算清楚;其余的时候,更多像是被笼罩在铜制的大钟里,耳边被吵闹的嗡鸣声占据。久而久之,听多了别人的讥讽,他也就习惯性闭上耳朵,装出一副全然不觉的样子,尽管,他是听得清的。

      眼前的笔记被大片的墨汁掩盖,汗水或是泪珠充满眼眶,让原本就模糊的视线更不清晰。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牙关紧咬,下唇几乎要流出血来。柏筠细弱的左手死死捏住书脊,才勉强让自己不流下眼泪,只是通红的眼角出卖了他的心情,又一次将他推至言语的风暴中。

      “呦呵,小瞎子还能听见啊,哎呦,小瞎子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哭,再多哭点,给爷哭高兴了就给你爹升职!”

      讥讽声从不会因他者的脆弱而收敛,只会愈演愈烈;不多时,书堂已被刺耳的嘲讽充斥。柏筠兀自陷入沉默的泥潭中,任由黏腻的泥浆灌满自己的身体。他像一尊雕像,静静地、静静地矗立在那,不反驳、不争辩,任由言语的疾风骤雨将他一点点吞噬。

      “哎,要我说,这国子监里可没人能比得过咱们蔡少。”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谄媚开口,对象正是刚刚大放厥词的“蔡少”。

      “是啊是啊,哎我说小瞎子,你倒是哭啊,你再掉两滴眼泪,你爹可就能升官发财了啊!”另一个油腻的声音响起,带着下流的音调,不怀好意地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你谋个娘子出来!只不过,就怕来了娘子,你也没那个能耐守住啊!”

      “守住?啊哈哈哈哈哈哈,就他?!就他这瘫了半边的痨病鬼,那娘子恐怕都要自己上手吃吧!”

      “他哪有东西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国子监里的学生非富即贵,父辈五品大员以上的子弟方可入学,十七八岁的年纪或是已经议亲,或是已经收了通房,对云雨之事已经毫不避讳,并且习惯性用这些来调笑他人。而在这些人里,蔡嘉则是最受追捧的,甚至有“公子打马过,思妇忘情郎”的荤调笑谈。蔡嘉本人则对此十分自豪,并未有半分羞赧之色。

      若说长相,蔡嘉显然当不起貌比潘安之称;若说学识,蔡嘉次次考试只能靠几个跟班保驾护航,方才免除先生责罚;若论身形更是不妥,用“大腹便便”来比喻更为形象。

      ——就像蔡嘉自己说的那样,他一高兴,就能让谁家老爹升官发财。

      因为他背靠着整个大雍文脉之首的蔡家。

      父亲蔡兴是当朝太傅,一品国公,加封太保,兼任尚书令。祖父是连皇帝都要尊称“蔡老”的蔡昌,早已致仕,但皇帝坚持赐开府仪同三司。姑姑蔡瑛是当朝太后,皇帝生母。蔡家,可谓是大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豪门士族,甚至民间已有流言,蔡家倒,大雍亡。

      而蔡嘉本人,是整个蔡氏这一代的独子,用“众星捧月”来形容,都稍显逊色。

      “哎、哎呦,谁?!”肆意大笑的蔡嘉冷不防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击中手肘麻筋,半条胳膊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身边的小跟班连忙吆喝着挤过去伺候,又是揉胳膊又是捏肩,还有敬茶喂水的,整个书堂乱作一团。

      无人在意的角落,柏筠捏紧的手悄悄松开,嘴角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树上的许景颐将这个混乱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少年白净又修长的手指间两块突兀的老茧昭示着“凶手”所在。

      这个男主,似乎看起来可没有表面上那么小可怜啊。

      “你他妈的,扫把星!”缓过来的蔡嘉一把挥开四周包裹的人群,扭肩扼腕走向柏筠,身上的肥肉也随着他沉重的步伐一抖一抖。意识到不对的柏筠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紧紧捏着指尖,许景颐仿佛能听见他心跳砰砰的声音,可惜他只能凝滞地坐在那里,等待蔡嘉的审判。

      这是他们惯常的把戏,平日但凡不顺心,都要把过错归结在柏筠头上。平日里柏筠唯一的一位好友常安还会护着他,可惜近日常安捅了大篓子,被他爹辅国大将军常仲霖狠狠赏了三十军棍,正趴在床上赖唧,动也动不了。那些人见常安没来,更是变本加厉。

      许景颐实在看不下去,本来她此行就是——

      “干什么呢!这是国子监,不是你作威作福的后花园!”一道刚劲的声音传出,许景颐要跳下树头的动作一顿,赶巧的是,方才还在下面作威作福的蔡嘉突然噤声,一下子从野猪变成鹌鹑,缩在那动也不敢动;旁边一大群人“呼啦啦”散开,只剩肥大的蔡嘉畏手畏脚地缩在路中央。

      穿正红官服的男子匆匆赶来,面相大概是四十上下,怒不可遏地狠狠踹了蔡嘉一脚,直叫他灰头土脸滚到门口去。他疾步走到柏筠跟前,半跪下来细细查看是否有伤。见并无大碍,方才长舒一口气,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给他顺背,在他耳边用柏筠听得见的音量低声安慰。

      这是谁?许景颐揪了片叶子叼在嘴里,后背倚在树干上欣赏这出大戏。

      “舅……舅舅,我……我没欺负他,我们就是……闹着玩,对,闹着玩。”蔡嘉灰头土脸地挪过来,干笑两声,想了半天才编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果不其然获得了他舅舅的一记眼刀。

      舅舅啊……那他是?

      “系统系统,”许景颐在内心呼唤,“告诉我,蔡嘉的舅舅是谁!”

      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系统似乎已经受够了许景颐的吵闹:“亲爱的宿主,您可以自己去探索的。不过”

      “不过鉴于我是第一万个‘介入者’,所以给我一点优惠。”许景颐悠闲地接话,全然不理会吱哇乱叫的系统,“你说你累不累啊,你就直接说呗,每次都要搞这一套,就咱们俩,你给我优惠,我还能举报你啊?”

      系统沉默。

      “我们工作也是有监控的亲。不按规章制度工作会被罚款的亲。”

      “噢噢,你也没说啊,哈哈,没事,那个,你说吧,哈哈。”

      许景颐干巴巴笑了两声,尴尬地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和下面愚蠢的蔡嘉没什么两样。

      “咳咳,”系统清了清嗓子,“蔡嘉的舅舅名叫蔡平,现年四十岁,是蔡老的小儿子。自幼逃离蔡家、混迹江湖,但后来听闻蔡老身体不好,又赶回京城孝敬父亲。很聪明,回来的第二年就中了探花,应他自己的要求赴任大理寺。现为从三品上大理卿。”

      “啊?那他为什么对男主这么好啊?”许景颐不解。

      然而系统像死了一样,再怎么问都不吭声了。

      不过,许景颐看着下面这场以蔡平带柏筠离开作结的闹剧,至少得出一个结论:

      蔡平,这个可以轻而易举扼制蔡嘉的人,或许是在这个剧本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物。

      *
      深夜,城西柏府东厢房亮如白昼。

      管家老陈倚在门口看向屋内填补笔记的柏筠,时不时用袖子擦眼睛。少爷的身体很弱,从被二爷捡回来起就是名副其实的药罐子一个,治了这么多年,才堪堪有点生气,却也不是正常孩子。但是少爷太过要强,右手抬不起来,就用左手写字;眼睛看不清楚,就多点烛火一点一点看。这么多年,虽然不良于行,但少爷的功课从来都是最好的。管家老陈到柏府的时候,柏筠才那么一丁点大,说话吞吞吐吐的,老陈就一点一点教他,才不至于让他说不出话。在老陈心里,早就把少爷当成自家小孙子看待。但眼见着少爷长大,受的苦却没少半分,老陈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子来回拉扯,不住地往下滴血。

      柏筠的眼睛忽然眨了眨,他缓缓向外打了一个手势,老陈应声前来,扶他到床上躺下。

      东厢房只余两盏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下幽幽地跳动。

      许景颐倚在门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忽然,一枚令签乘着夜色破空而来,直直擦过许景颐脸侧,“叮”一声夹着她半缕发丝钉死在门框上,入木三分。随后便是十枚连发,角度刁钻狠辣,直奔人心口要害而去。许景颐一个后撤紧接着就地拍出一掌,将两枚逼近的令签直接震碎。随后步法神鬼莫测,在接连不断的令签中穿梭游走,然后一个抬手,一条柔软细长的翠绿色飘带便穿过令签铁雨,直直落在柏筠肩膀上——

      柏筠忽然觉得一个细长冰凉的物件攀上自己的脖颈,缠绕着,缓缓地,黏腻地吐着信子。

      他忽然停下,嘴巴微张,额头布满冷汗,开过刃的令签割伤了他的手,温热的血滴滴答答向下流淌,而他恍然不觉,只是身体不住地颤抖。

      ……
      救救我……
      ……

      许景颐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把竹叶青翠翠收回腕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查看柏筠的情况。

      很不好,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深深的痛苦中,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左手掌心的血止不住地流淌,双眼无神,脸色是黑夜都掩盖不了的惨白。

      许景颐暗骂,学着蔡平的样子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安抚柏筠脆弱的神经。

      半晌,怀里的身体渐渐不再僵硬。她听见一个声音说: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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