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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鹭鸶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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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6日,鼓浪屿,福建路某别墅内。
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律所九点半上班,习惯早起的宁知然时间还算宽裕。
但坐他对面的人,生物钟则是大相径庭,此刻居然能一同出现在饭桌上,事态之严重可见一斑。
宁知然一边吃西尔芙送来的中式早餐,一边翻邮箱:“我回去得空收拾一下,过两天就找个房子搬走。”
这个话题昨天已经被讨论过,顾承锐回应的语气有种漫不经心的厌倦:“我就一点愿望——就一点要求,别搬走。我不回去就是了,你别不认那个家。”
宁知然喝了口咖啡:“厦门房价高是高,我买不起,但律所附近租一套的钱我还是有的。”
顾承锐不让步,平铺直叙说:“你干嘛跟我犟,咱俩之间还提什么欠不欠、占不占便宜的事情呢?现实一点,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多现实呢。”
“反正人都会变的,”宁知然随口道,“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多上头呢。”
顾承锐正要说什么,手机响,竟然是装死了快一个月的航空公司。
“……找到了?”
宁知然听到他这句话,微讶,抬起头来。
“是,黑色壳,里面有条蓝白的围巾,有个蜗牛挂坠,没电子产品……哦对,还有个尚美的戒指。”
顾承锐与宁知然在半空中目光交汇,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前者说:“行,那我给你个地址——”
宁知然忽然伸手,一把抢过顾承锐的手机,冲着那边航司工作人员飞速道:“抱歉这个行李箱我们不要了您当无主失物处理了就行,这段通话您可以录音我事后绝对不会投诉的,您把工号短信发我我给您打个满分好评。”
说完他一秒都不停顿,直接挂断。
顾承锐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正组织语言,手机又响,这回是尚美的SA。
接起来前,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家上班第一个电话都要打给我?”
SA甜美的嗓音宁知然也能听到:“顾先生您好,上次咱们订制的五款对戒已经到店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带上门给您和宁先生试戴一下呢?”
顾承锐观察宁知然的表情,见他嘴唇微微抿起来,倒是不抢手机了,不知道心里琢磨什么。
“字应该还没刻吧?”
SA说:“是的顾先生,按流程我们是先确认尺寸无误再提供刻字服务的。”
宁知然眼睁睁看着顾承锐挂上一个报复的笑来:“行,那不用刻了,也不用送上门,放在你们门店寄售,钱我都照付,碰上有缘人就让他带走,要碰不上——就先那么放着吧。”
两人一番意味不明的幼稚交锋,顾承锐打了个哈欠,困得不想再费口舌:“反正那房子写的是你名字,由你吧。”
宁知然愣了一下,筷子停在碗缘:“……什么写着我名字?”
顾承锐莫名其妙:“思明那平层啊,你不都住一个月了?”
看着宁知然完全状况外的惊愕表情,顾承锐也被搞糊涂:“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啊。”
“没有很多年,”宁知然提醒,隐隐有种脱轨的预感,“两年都还不到呢。”
“不好意思装习惯了,”顾承锐终于正色,“我还以为两年里你也总有机会能知道。那房子是你拿到春招offer之后我买的,分手前就办了过户,房本上现在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宁知然简直怀疑顾承锐讲的是不是中国话。他从来根本没去想过那套平层的归属,它离律所很近,谈恋爱时宁知然从未去过,本以为大概率是婚后顾承锐买的,房本上必定是他的名字,再不然也是他父母的。
“你把房子过户给我,怎么我一点不知道?走流程不得要我身份证户口本亲自签名啊?”
顾承锐神色有些微妙:“……你有啊。”
他犹豫片刻,缓缓道:“大姐当年不是要你迁进学校集体户口了吗,我写了个署你名字的委托书,拿着你校园卡去找学校,暂时借出了户籍证明原件。身份证你反正一直随身装着。”
宁知然瞪着他:“……什么时候?”
顾承锐:“咱俩最后一次做那天。记不记得你喝多了,我让你签了份文件?”
宁知然咬牙切齿:“梦里的婚前协议,托你的福,我这辈子忘不掉了。”
“那是房屋委托公证,受托人是睿风一个律师,‘你’签了名字,授权他替你办,你本人就不用到场了。”
宁知然没好气:“你给我普法呢?”
顾承锐只得直击重点:“第二天上午我带着你的户籍证明、身份证和委托书去房交所,和你的受托人碰头,办完过户,给你打包了个海鲜鸭肉粥带回宿舍,把该还的还了,门禁卡拿走——我就回去了。”
宁知然说不出是震撼还是困惑:“……那大红本呢,我也没见啊?”
顾承锐终于有点醒悟宁知然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原因:“分手后没多久我把你留公寓的贵重东西都给寄你律所了,房本就在里面……你不会是泄愤全扔了吧?”
宁知然哭笑不得,所谓“贵重东西”就是顾承锐买给他的天价西装之流,他是没扔,连拆也不想拆,在2020年的时间线里,那包裹还原封不动扔在办公室吃灰呢。
顾承锐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朝阳直射照片墙:“然然,你要觉得我伤你自尊什么的,也随便吧,那时候我没有余力再在感情上照顾到你什么了,只是听你说之前欠过债,你爸沾赌,我怕你真的还要回那个家,如果被你爸缠上再遇到什么事,那起码你卖了这房子,人身和财产安全能有保障,够你活三辈子的了。”
宁知然收拾了一下心情,说不出什么滋味:“最后一个问题,你编个随便什么其他名头也就算了,为什么对我说那是婚前协议?”
顾承锐转回视线:“因为你告诉我,做你这一行永远不会随便签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在一张白纸上。”
“我想,唯一能瞒过你、让你放松警惕的,大概只有和结婚相关的文件。”
宁知然绷紧了身体,半晌开口,冷静道:“你知道吗?当年我的工资卡里一有了稳定的流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澳洲签证,我在手机里添加了墨尔本的天气,每天都看有没有下雪,被分手之后整个夏天我一直在幻想,你会某日突然从天而降,对我说我们去看雪,结婚。”
“可笑吗,”宁知然站起来,没再多看顾承锐,“笑吧,我就是靠那些幻想熬下来的,才有命留到今天去上这个班。”
此后的近两个月,因为暂时找不出时空错乱的更多规律和症结,只能各自回归正常生活,宁知然没再和顾承锐住一起。
“全世界只有你和我共享的秘密”没让他们变回相依相偎的恋人,宁知然每周末回鼓浪屿看一次阿嬷,顾承锐想知道的只有他身体怎么样、工作压力大不大,借阿嬷之口问了,也就没别的话了;碰上他出差在外地,则会给宁知然打个电话,只问近况,对话简洁得像发电报。
所谓距离产生美,这倒使得他们偶尔的见面不再那么夹枪带棒。
六月末某天,宁知然被手机铃叫醒,惊觉自己昨天下班衣服都没换,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那边顾承锐语气有点紧张:“你没事吧,在哪呢?你助理说和你约的是九点,到现在没见你的人也联系不到你,把电话打给我了。”
宁知然一凛,看到六七个Jaye的未接来电,十点还要和客户开会,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五。
他匆匆说了句“知道了”,跳起来冲进卫生间,顾承锐却又快速道:“你是在家对吗?我还有一分钟拐到湖滨南路,车里什么都有,楼下见。”
宁知然听罢愣了一秒,抱上公文包就冲出家门。顾承锐朝副驾驶某位睿风的员工说:“姐,等下麻烦你换到后座去,顺路接个人。”
员工连连点头,他们今天跟小老板出来办事,不用自己当司机已经很受宠若惊,当然没有意见。
好在这房子一梯一户,等宁知然跑到小区门口,顾承锐的车刚刚驶过来。
他钻进车里,根本顾不上看还有什么人同乘,打开副驾的储物格,用漱口水和湿面巾纸洗脸刷牙,电动剃须,梳子把头发理顺,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宛如回了自己家般。
衬衫扣子解了一半,宁知然回身正要从后座取东西,冷不防,正对上两个目瞪口呆的生面孔。
“呃,”宁知然掩了下领口,“脚下有个收纳盒,里面白衬衫能帮忙递我一下吗?”
女员工直接把收纳盒塞给他了,宁知然顾不得解释太多,道谢,从盒子里找出合适他尺码的簇新衬衫,换下了自己身上皱得不成样子的这件,又翻了翻,向顾承锐道:“怎么没有你那条深蓝色的领带?”
顾承锐车开得飞快:“我哪知道?那玩意一看就你的审美,肯定是你买的,我一次也没戴过。”
宁知然撇撇嘴,随便换了一条格纹的打上,穿好西装外套,最后从公文包里取出那瓶苦橘香型的古龙水,喷了一点,遮掩住疲惫社畜的气息。顾承锐闻到,侧目,瞥了他一眼。
车停在了律所写字楼下,九点五十八,宁知然猜到后面一男一女大概是顾承锐的下属,转脸点点头:“麻烦二位。”
然后他一笑,拍拍顾承锐的肩,丢下一句“谢谢老公”,开门走人。
会间,宁知然和Jaye一起吃工作餐,小姑娘对没打通的夺命连环call心有余悸:“然哥你这阵子都是一个人吗,今早真的好险,姐夫哥跟我讲他没和你住一块。”
“嗯,对不起鸽了你,保证下次不会,晚上请你吃好的,”宁知然问,“你怎么有他电话?”
“律所通讯录里,还有你护照最后一页紧急联系人都有写呀,”Jaye小声道,“你们吵架了吗?”
宁知然回想了一下:“可能吧?算吗?我也不知道。”
Jaye笑:“姐夫哥很关心你,刚才开会的时候还短信问你赶没赶上,正好可以趁今天破冰了。”
宁知然看了一眼顾承锐发给Jaye的那条“他没迟到吧”,眼里情绪不明,只是淡淡说:“就先这样吧。”
真的就先这样了吗?
就这样保持现状,不进不退,一直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下去吗?
2024年6月30日,夜23:47,关灯入睡前,宁知然最后这样想。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很庆幸自己今天是被闹钟叫起,不必重温兵荒马乱差点迟到的昨天。
宁知然拿过手机,关掉闹铃,定睛看了眼锁屏上的日期时间,瞳孔扩大,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2024年4月5日,早七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