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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被邀请的缺席者 ...

  •   # 第五章抉择之镜
      八点半的杭州,早高峰的洪流正裹挟着整座城市向前奔涌。地铁1号线的车厢里挤满了人,燥热的空气混杂着早餐的豆浆味、香水味和汗水味,像一块被过度填充的胶原膜,将林雾牢牢挤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她的帆布包被压在身体和墙壁之间,里面的资料硌得后背生疼,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工作邮箱的提醒。

      林雾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邮件主题赫然写着:“卫星会讲者确认——‘干眼药物经济学’专题”。附件栏里躺着两个文件:一份邀请函PDF,一份讲者协议PDF。她点开邀请函,开头的称呼让她指尖一僵:“尊敬的林雾女士:诚邀您于8月16日09:40-10:00,在中华医学会眼科年会卫星会作专题报告,报告主题为《干眼真实世界数据与股权收益模型》。本次会议主席:清眸医疗首席科学家赵则民教授。”

      车厢顶部的顶灯突然闪了一下,惨白的光线短暂地照亮了林雾的脸。她的呼吸瞬间骤停,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赵则民。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她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在清眸工作的三年里,赵则民是公司对外宣传的“学术名片”,更是竞业协议里隐形的“守门人”——只要有他参与的眼科场合,就属于协议里“禁止出现”的范畴。

      林雾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指尖在屏幕边缘摩挲着,像怕被人发现她偷偷把角膜地形图仪切到了暗场模式。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交战:
      ——如果我去了,按照竞业协议,清眸一定会起诉我,三百万的违约金像一座大山,能瞬间压垮她现在所有的积蓄;
      ——如果我不去,这次卫星会是难得的公开场合,能接触到全国顶尖的眼科医生和行业大佬,她收集了两个多月的“Frozen365”处方数据,就永远缺了一场最关键的公开曝光,那些被隐藏的医疗黑幕,也可能永远沉在水底。

      地铁到站的播报声突然响起,清晰的女声像房角镜检查时轻轻叩击角膜的声音,将林雾从纠结中拉回现实。她随着拥挤的人潮挤出闸机,外面的雨刚停,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洼,倒映着她的影子——穿着白衬衣、背着帆布包的身影在水洼里微微变形,像一片被折叠后还没完全展平的角膜瓣,边缘依旧倔强地翘起。

      回到出租屋,林雾把帆布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到书桌前。她从抽屉里翻出那份签过字的竞业协议,摊开在桌面上。A4纸薄得能透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将“违约金:叁佰万元整”那行字映得格外清晰,锋利得像手术台上用过的一次性穿刺刀,随时可能划破她的所有计划。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中华医学会眼科年会的官网,找到卫星会的专题页面。页面中央是演讲台的3D效果图:黑色的背景上,一枚透明的角膜模型正缓缓旋转,模型上的曲率线条随着旋转不断变化。突然,曲率数据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数值从正常范围突然偏向异常,像有人在后台偷偷给模型加了一个负球镜,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林雾盯着那枚跳动的角膜模型,忽然觉得,这像极了她现在的处境——看似平稳,实则早已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夜里十一点,出租屋的灯管开始“嗡嗡”作响,电流的杂音像超声乳化手柄手术后残留的余震,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林雾把一块黑色的白板竖在床边,白板表面的反光贴膜映出她的倒像——她的瞳孔在贴膜上被拉得细长,像一条还没来得及校准的激光切口,带着点粗糙的锋利。

      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的白板笔,笔尖在白板上顿了顿,然后从左上角开始画下第一个箭头。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一个节点,她写下“药企”,然后画了一条向下的红色箭头,在箭头旁边标注:“预算3000万/年,要求ROI≥200%”;
      箭头指向第二个节点“CSO(合同销售组织)”,再画一条箭头,标注:“返点区间12–18%,按季度结算,需提供足额发票”;
      接着是第三个节点“学会”,箭头旁的标注是:“每场会议可提供2分继续教育学分,合作期刊影响因子需≥3”;
      第四个节点是“医生”,标注内容格外刺眼:“处方量KPI:≥15盒/百人次,未达标者减少学术合作机会”;
      第五个节点是“患者”,箭头从医生指向患者,然后在患者下方画了一条横线,写下“被看见”两个字。

      五个节点,四条红色箭头,像四条精准的角膜主切口,将整个眼科药物销售的链条清晰地展现在白板上,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在最下方那个6×6像素大小的空白方格里。林雾看着白板上的链条,忽然觉得一阵发冷——在这个链条里,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和利益,唯独患者,成了最被动的一环。

      她打开“Frozen365”的云端后台,把最新一周收集到的237张处方数据导出,拖进拓扑图最末端的空白方格里。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个图标:一滴蓝色的眼药水,图标由36个像素点组成,正好填满那个6×6的方格。

      林雾用鼠标点击每个节点,系统立刻生成对应的可视化图表:药企的年度预算变成了高高耸立的柱状图,不同颜色的柱子代表不同药物的投入;CSO的返点数据变成了一条波动的折线,季度性的峰值清晰可见;医生的继续教育学分像OCT检查的断层图像,一层层堆叠着,记录着他们参与的每一场学术会议。

      而患者——那个被标注为“被看见”的节点,最终只变成了那枚蓝色的眼药水图标。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具体的病情描述,只有系统自动附加的一行小字:“滴用频次:TID(每日三次)”。在整个庞大的利益链条里,患者成了最渺小的存在,像一枚被折叠进角膜基质层的色素沉淀,明明存在,却永远无法被真正看见。

      白板顶部的灯管反射在红色的笔尖上,细小的光点像房角镜下的金属闪光,照亮了林雾眼底的坚定。她退后一步,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整张拓扑图:红色的箭头从左到右贯穿白板,像被强行拉直的角膜条索,将所有的利益环节牢牢捆绑;蓝色的眼药水图标在最末端,安静地躺在方格里,像一个无声的抗议。

      林雾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三百万的违约金固然可怕,但比起那些被虚假数据耽误治疗的患者,比起那些被利益链条裹挟的医生,这点代价似乎又变得可以承受。她想起张杜氏说的“免费的东西最贵”,想起顾沉在听证会上举起FPGA板的样子,想起自己收集处方数据时遇到的每一个信任她的医生。

      她走到白板前,用红色白板笔在“被看见”那两个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图标。然后,她打开邮箱,点击“回复”按钮,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尊敬的组委会,本人林雾,确认参加8月16日卫星会专题报告,演讲内容将按要求准备,谢谢。”

      点击发送的瞬间,林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她仿佛能看见,那枚蓝色的眼药水图标旁,正有一束微光在慢慢亮起——像角膜上皮损伤后开始修复的荧光素染色,虽然微弱,却带着新生的希望。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能让更多人看见真相,她就不会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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