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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阑独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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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的现身和交易可能提前的消息,像一根骤然拉紧的弦,让所有参与案件的人员都绷紧了神经。根据从琉璃厂获取的模糊线索——“汲古斋”传人可能在邻省那个古镇附近活动——上级决定,立刻派出先遣小组前往古镇进行摸排和布控。
人选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凌曜和顾珩身上。一个负责追踪和侧写,一个负责鉴定可能出现的“信物”以及与当地古玩圈打交道。陈锋需要留守市局协调资源和后续支援。
于是,在暮色四合时分,凌曜开着那辆黑色SUV,载着顾珩,驶上了通往古镇的高速公路。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最终被广阔的、沉入黑暗的田野所取代。
车厢内,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但相较于前两次的短途同行,这次长达数小时的车程,将这种沉默无限拉长,变得更加难熬。
车里的电台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反而更衬得这份安静诡异非常。两人都目视前方,或者假装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景,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交流和视线接触。
然而,长时间的共处一室,某些细节开始无法避免地浮现。
凌曜注意到,顾珩似乎比平时更畏寒一些。虽然车内空调温度适中,但他总是无意识地用双手环抱着手臂,指尖微微发白。凌曜的指尖在空调控制区徘徊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暖风出风口的声音细微地变化了一下。
顾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环抱的手臂微微放松了些。他没有转头,也没有道谢,只是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但凌曜从车窗玻璃模糊的倒影里,看到顾珩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凌曜的胃部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他才想起为了赶路,两人都还没吃晚饭。下一个服务区出现时,他将车开了进去。
“吃点东西再走。”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在下达命令。
顾珩没有反对,默默跟着下了车。
服务区的餐厅选择有限。凌曜走到点餐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服务员说:“一份招牌牛肉面,不要香菜,多加一份青菜。另一份…清汤馄饨就好。”
他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那份不要香菜多加青菜的牛肉面,是顾珩以前的口味。而他甚至没有问顾珩现在想吃什么,就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
顾珩就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的脚步停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凌曜感到一阵莫名的狼狈和烦躁,他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随便点的,不喜欢可以换。”
“…不用。可以。”顾珩的声音很低,从他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沉默地吃着各自的食物。凌曜的那份面红油赤酱,香气浓郁,而顾珩的那碗馄饨则清淡得几乎没有颜色。
凌曜吃得很快,属于刑警的效率。而顾珩则吃得很慢,动作斯文,仿佛每一口都需要仔细斟酌。
看着顾珩安静低头吃着馄饨的样子,侧脸在服务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凌曜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想要照顾什么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猛地别开视线,大口喝完了面汤,仿佛那样就能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吞咽下去。
重新上路后,气氛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改变。不再是纯粹的冰封,而是掺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暗流涌动的东西。
到达古镇时,已是深夜。古镇入口牌坊下挂着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青石板路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整个镇子陷入沉睡,只有几家民宿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他们提前预定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民宿。前台值班的是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核对了凌曜的身份证后,递给他们一张房卡。
“一间标准大床房,302。”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
凌曜和顾珩同时愣住了。
“我们订的是两间。”凌曜皱眉,声音冷了下来。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查看电脑记录,不好意思地说:“啊…对不起先生,可能是系统错误,或者之前有客人临时延长了住宿…现在只剩下这一间房了,其他的都满了。这几天有个什么传统文化论坛,房间很紧张的…”
凌曜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拿出手机就想打电话给陈锋让他解决。
“算了。”顾珩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很晚了,将就一晚吧。”
凌曜拨号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顾珩,对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容,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折腾换地方。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收起了手机,一言不发地拿过了那张唯一的房卡。
推开302的房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显眼的大床占据了大半空间,旁边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尴尬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你睡床。”凌曜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不容置疑,他将自己的行李包放在椅子上,“我睡地上,或者椅子就行。”
顾珩没有反驳。他知道凌曜的固执,在这种事情上争论毫无意义。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角落,然后拿起洗漱用品,低声说了句“我先用浴室”,便匆匆走了进去,仿佛急需一个独立的空间来隔绝这令人无措的共处。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凌曜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然后猛地停在窗前,推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试图吹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并没有点燃。
顾珩很快就出来了,穿着严实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整个人带着一股干净又脆弱的气息。他没有看凌曜,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另一套枕头和被子,默默地铺在地板上。
“我说了,我睡地上。”凌曜皱眉道。
“床太大,我一个人睡不习惯。”顾珩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你明天可能需要更集中的注意力。”
他的话里没有明显的关心,甚至听起来有些冷淡,但凌曜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你更需要休息,地上我来。
这种默默的、固执的分担,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凌曜的心脏最柔软处,带来一阵细密的酸胀感。
他没有再坚持。他知道顾珩看着清冷,骨子里却有着不输于他的倔强。
两人轮流洗漱完毕,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
凌曜和衣躺在铺了被子的地板上,顾珩则躺在不远处的大床上。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银河。
空气中弥漫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沐浴露香气,和自己熟悉的、却属于对方的气息。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
他们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精神的弦却绷得紧紧的。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每一次轻微的翻身,每一次压抑的呼吸。
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交换的体温,枕边平稳的呼吸…与此刻冰冷的地板、僵硬的背脊和横亘在中间的、无形的巨大隔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凌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被角。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顾珩将脸埋进枕头,屏住呼吸,试图阻挡那不断飘散过来的、属于凌曜的熟悉气息。那气息让他心慌意乱,让他想要靠近,又让他恐惧得想要逃离。
在这异乡的深夜,在这被迫的、咫尺天涯的独处中,那些被精心掩藏的情绪,正悄然突破冰封,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