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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余波与尴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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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纷乱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仓库外尖锐地戛然而止。杂沓而有力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手电筒的强光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仓库内昏暗浑浊的空气,驱散了部分阴霾,也惊醒了凝固在巨大情感冲击中的两人。
凌曜几乎是触电般地彻底松开了手,猛地向后退开一步,仿佛顾珩的肩膀是烧红的烙铁。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顾珩和涌入的救援人员,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将那片刻失控的、近乎狰狞的表情彻底抹去,重新将冷硬的面具扣回脸上。但他的脊背线条依旧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呼吸也远未平复,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未真正平息。
顾珩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凌曜那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余音绕梁,还在他耳膜和心腔里反复震荡,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心悸和眩晕。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和额角的擦伤开始传来清晰的刺痛感,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险境并非梦境。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凌曜的背影,更不敢让冲进来的其他人看到自己此刻必然慌乱失措的表情。
“凌队!”
“顾老师!”
“医疗队!这边!”
陈锋一马当先冲了进来,看到仓库内的情景——倒地的顾珩、持枪警戒但背影僵硬的凌曜、以及远处地上那根被子弹击弯的铁管和零星血迹——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立刻指挥后续队员:“一组封锁现场,仔细勘查!二组外围警戒,搜索可疑人员踪迹!医疗队先看看顾老师的情况!”
训练有素的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仓库内顿时人影攒动,打破了死寂。
两名医护人员提着急救箱快步跑到顾珩身边,小心地为他检查伤势。顾珩配合地抬起头,任由他们处理额角的伤口,消毒药水带来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但自始至终,他都避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尤其是那个始终背对着这边的身影。
“还好,都是皮外伤,轻微脑震荡可能,需要回去进一步检查有没有吸入性麻醉剂的后遗症。”医生初步判断道。
陈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走到凌曜身边,压低声音:“老凌,什么情况?你没事吧?”他敏锐地察觉到凌曜的状态异常紧绷,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凌曜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加干涩低沉:“我没事。‘影子’亲自来了,至少有一个同伙。反应很快,枪响后就跑了。重点勘查那张桌子和那本书,还有他们消失的区域。”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试图用纯粹的工作指令来覆盖刚才发生的一切。
“影子亲自来了?!”陈锋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预期。他立刻吩咐技术队员重点勘查凌曜指示的区域。
现场勘查工作紧张地进行着。那本作为诱饵的宋刻本被小心翼翼地放入证物袋,那张旧桌子、地上的脚印、丢弃的□□毛巾、甚至子弹壳都被仔细收集。然而,和之前几次一样,“影子”及其同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其真实身份的有效线索,除了再次印证其狡猾和专业。
凌曜始终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众人,像是在监督现场,又像是在极力平复自己。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偶尔因为深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后悔了。后悔那一刻彻底的失控,后悔将那句深埋心底五年、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恐惧吼了出来。这等于将自己的软肋彻底暴露在了顾珩面前,暴露在了这个他至今无法完全看透、无法完全信任的人面前。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被动和…狼狈。
顾珩在接受了简单的包扎后,被医护人员搀扶着站起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还有些虚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凌曜紧绷的背影,心脏又是一阵紧缩。凌曜刚才那双赤红的、充满恐惧和痛苦的眼睛,和他嘶吼出的那句话,像循环播放的影片,在他脑海里反复重现,带来的震撼远超过身体上的伤痛和之前的惊吓。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凌曜。失控的,脆弱的,甚至…绝望的。那一声“别再让我失去你第二次”,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冰封心底的某个闸门,涌出的却是五味杂陈、酸涩不堪的洪流。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纯粹的冷漠和疏离来武装自己,面对那样的凌曜,他筑起的所有防线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现场初步处理完毕,需要尽快带回更多设备和人员进行深度勘查。陈锋安排两名队员护送顾珩和凌曜先离开现场,返回市局做准备录口供,并加强安全保护。
返回的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却隔着仿佛银河般的距离。各自紧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一言不发。刚才仓库里那炽热激烈的情感爆发,此刻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尴尬和沉默,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凌曜下颌线紧绷,全程黑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要将刚才那个失控的自己彻底隔离。
顾珩则偏着头,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手腕上的纱布和额角的创可贴提醒着刚才发生的真实。他能感觉到身边人散发出的低气压和那种刻意为之的疏远,这让他心里更加混乱。
直到车子驶入市局大院,停下。
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开车门,动作间不可避免的靠近,又同时像被电到一样微微一顿。
最终还是凌曜率先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办公楼走去。
顾珩看着他那决绝冷漠、仿佛急于逃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在护送队员的示意下,也下了车。
走进相对安静的办公楼走廊,周围暂时没有了其他人。走在前面的凌曜脚步似乎放缓了一丝。
顾珩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极轻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谢谢。”
除了谢谢,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什么。
走在前面的凌曜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沉默了足足两三秒,才用一种极其生硬、冰冷、公事公办的语气,干巴巴地回应道:
“职责所在。”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加快脚步,迅速拐进了旁边的会议室,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他窒息。
顾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那冰冷的三个字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胀。
职责所在…
果然,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危急关头失控的产物吗?还是…他再次选择了退缩和掩饰?
而会议室内,凌曜背靠着紧闭的门板,闭上眼,用力地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不休的、复杂难言的燥郁。
那句“谢谢”,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心烦意乱。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而有些裂痕,在经历过极致的碰撞后,或许并未愈合,只是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仓库里那声绝望的嘶吼,如同幽灵般,依旧盘旋在两人之间狭窄而冰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