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尝试与僵局 ...
-
仓库袭击事件如同一次剧烈的地震,虽然震波逐渐平息,但地壳之下的结构已然发生了不可逆的错动。凌曜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别再让我失去你第二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在当时激起了滔天巨浪,更在余波过后,让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愈发汹涌难测。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顾珩被强制要求留在市局安排的安全屋内休息观察,一方面是确保他彻底从□□的影响和轻微脑震荡中恢复,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最严格的安全考虑——“影子”的公然出手,意味着威胁等级已升至最高。
凌曜变得有些……不同。他依旧忙碌,甚至更加忙碌,追查“影子”逃脱的线索、分析仓库里提取到的微量证据、应对来自各方的压力……但他出现在安全屋的频率明显提高了。不再是纯粹的案情询问,有时只是沉默地放下一些换洗衣物或清淡的餐食,有时会生硬地问一句“头还晕吗?”或者“伤口还疼不疼?”,语气虽然依旧算不上温和,甚至带着点别扭,但那层冰冷的、带有审视意味的隔膜,似乎变薄了些许。
他似乎是在尝试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履行那句“职责所在”之外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关切。那场生死关头的情绪爆发,显然也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无法再完全回到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顾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不再像刺猬一样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对于凌曜那些生硬的关心,他会低声道一句“好多了,谢谢”或者“不疼了”。虽然依旧简短,但不再是最初那种能把人冻伤的冷漠。有时,他甚至会下意识地避免与凌曜视线接触,仿佛害怕对方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同样混乱的心绪。
那声呐喊带来的震撼余威犹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凌曜完全不在乎他的生死。那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激烈,是演不出来的。这个认知,让他筑起的心防产生了细微的裂缝。
这天下午,凌曜再次来到安全屋。他手里拿着一份技术队刚刚出来的、关于仓库里那本作为诱饵的宋刻本的初步鉴定报告。
“书是假的。”凌曜将报告递给顾珩,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动作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僵硬,“高仿,但水平极高,几乎可以乱真。纸张是做旧的,墨色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蛀孔都仿得毫无破绽。只有在超高倍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现代机械造纸的纤维痕迹。”
顾珩接过报告,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图片和数据,眉头微微蹙起:“这种仿造水平…已经不是普通的造假者能完成的。‘窑匠’…果然名不虚传。”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对宋刻本的特点极其了解,甚至能精准模仿出那种历经岁月后的温润感…这需要大量的实物上手经验和极高的艺术修养。”
这是一个纯粹专业的交流,气氛难得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共同探讨的味道。
凌曜看着顾珩专注的侧脸,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子,柔和了他平时过于清晰的清冷线条。鬼使神差地,凌曜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接了一句:“看来,这个‘影子’和‘窑匠’,追求的不仅仅是利益,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完美犯罪艺术’。”
顾珩从报告中抬起头,恰好对上凌曜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压迫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意味。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似往常那般尴尬冰冷,反而流淌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重新连接什么的试探。
凌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又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那天…在仓库…很危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影子’比我们想象的更疯狂。你…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单独行动。有任何情况,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后怕的叮嘱。
顾珩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看着报告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低声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大意了。”
“不只是大意。”凌曜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担忧,“顾珩,你知不知道,‘影子’为什么偏偏盯上你?仅仅因为你是修复专家?”
这个问题,隐约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
顾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凌曜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沉:“是因为那本《坤舆格物考》?还是因为…你们顾家那个‘虚空之眼’的徽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告诉我?”他的语气里没有指控,却带着一种急于寻求答案的迫切,和一丝被隐瞒的 frustration,“那天你看到徽记的反应…顾珩,那不仅仅是惊讶。那是恐惧。你在害怕什么?”
话题,终于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那个敏感而危险的边缘——信任,以及信任背后所关联的、所有未曾澄清的过去。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凝固了起来。
顾珩猛地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抗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份报告,纸张边缘被捏得皱起。
他的沉默和抗拒,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凌曜刚刚鼓起的、尝试温和沟通的勇气。
凌曜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被拒绝和被隐瞒的刺痛感以及随之而起的急躁。五年了,还是这样!一碰到关键问题,他就选择沉默,选择退缩!难道在他们之间,信任就真的如此奢侈吗?!
“又是这样!”凌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一碰到你们顾家的事情,你就选择闭嘴!顾珩,现在不是五年前!现在牵扯的是人命!是你的命!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晚到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你还要继续瞒下去吗?!你到底在保护谁?还是在害怕什么?!”
“五年前”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那扇通往痛苦回忆的大门。
当年那些激烈的争吵、不被信任的委屈、家族施加的巨大压力、以及最终心如死灰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顾珩淹没。凌曜此刻那急躁的、充满不信任的逼问,几乎与五年前那些伤人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顾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像是无法再忍受待在这个空间里,无法再面对这样的逼问。他转过身,背对着凌曜,声音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微微发颤:“别问了!凌曜…求你…别逼我…”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痛苦,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鲜血淋漓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凌曜看着他单薄而紧绷的背影,那句“别逼我”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怒火瞬间被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和更深沉的痛苦所取代。他知道,他又搞砸了。只要一涉及到过去,涉及到顾珩那该死的家族,他们之间就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那道伤疤太深了,深到稍微一碰,就是鲜血淋漓,就是两败俱伤。
他也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却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好!我不逼你!”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奈,“但你记住,顾珩,‘影子’不会因为你沉默就放过你。下一次,我不一定还能及时赶到。”
说完,他不再看顾珩一眼,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安全屋,用力摔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如同重锤,砸在两人之间刚刚试图搭建起的那一丝脆弱的桥梁上,将其彻底砸断。
顾珩独自站在原地,背对着紧闭的门,身体微微颤抖着。耳边回荡着凌曜最后那句冰冷而疲惫的话语,和五年前无数个争吵的片段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孤立无援。
他知道凌曜说的对。“影子”不会罢休。
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总是在伤害凌曜,用沉默,用逃避。
可是…那些沉重的、关乎家族声誉、甚至可能牵扯更广的秘密…那些他至今都无法完全厘清的过往误会…他该如何说出口?他又能相信谁?
凌曜摔门而出后,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用力揉着发痛的眉心。
他也清晰地意识到,无论现在的情况多么危急,无论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未曾熄灭的情感,只要五年前那个导致分手的核心症结——那关于信任的崩塌、关于隐瞒与误解的巨大鸿沟——没有被真正地澄清和面对,他们的关系就永远无法真正改善,任何的靠近都只会带来新的伤害和僵局。
那场生死危机带来的微妙变化,终究未能穿透厚重过往所筑起的高墙。
尝试,再次失败。
僵局,依然如故。
而危险,仍在暗处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