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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信任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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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鉴定的结果,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迟未能落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对凌曜而言都是煎熬。那份“铁证”里的每一个数字、录音里的每一个音节,都像病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复制、变异,与过去所有的疑点、顾珩每一次的沉默和回避交织在一起,发酵成一种腐蚀理智的毒药。
他无法待在办公室里,那四面墙仿佛都在挤压他,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再次“轻信”。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他需要看着顾珩的眼睛,从他最细微的反应里,抠出真相的碎片——哪怕那真相会将他彻底撕裂。
他没有通知陈锋,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部署。一种近乎本能的、被背叛感和巨大恐慌驱动的冲动,让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受伤猛兽,直接驾车冲向了博物院修复中心。
午后的修复院,依旧笼罩在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之中。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长廊上投下安静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古纸与植物浆糊的沉静气息。这曾经让凌曜感到一丝奇异平静的氛围,此刻却像一层虚伪的假面,令他更加烦躁。
他步伐又重又急,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惊得偶尔路过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又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逼得迅速低头避开。
他甚至没有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顾珩个人修复室的门。
顾珩正伏在宽大的红木修复案前,戴着特制的白手套,手持细长的镊子,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一页脆弱古籍的细微清洁工作。门被猛然撞开的巨响让他吓了一跳,镊尖微微一颤,差点碰触到不该碰的地方。
他蹙眉抬起头,当看到门口如同煞神般矗立着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的凌曜时,他眼中的不悦迅速被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所取代。
“凌警官?”顾珩放下镊子,语气带着疑问和被打扰工作的些许不快,“有事?我记得今天没有安排...”
“出去。”凌曜没有看顾珩,而是猛地转头,对房间里另一个正帮忙整理补纸的、吓得愣住的年轻助手冷喝道,声音嘶哑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压。
助手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纸张差点散落,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快速溜出了房间,并细心地带上了门——虽然那门锁已经被凌曜撞得有些松动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下沉,变得粘稠而窒息。只有恒温恒湿系统发出的低微嗡鸣,衬得这份寂静更加令人心慌。
顾珩站起身,隔着宽大的修复案,看着明显状态极不正常的凌曜。对方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粗重,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正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审视犯人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滚着太多他看不懂的、却令人心悸的黑暗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顾珩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凌曜这副样子,比在仓库那天更加可怕,那是一种掺杂了暴怒和...某种深刻痛苦的失控前兆。
凌曜没有立刻回答。他一步步地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冰冷的修复案。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地刮过顾珩的脸,仿佛要剥开他那张平静皮囊下的所有秘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顾珩。”凌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和‘影子’,和你们顾家那个‘虚空之眼’,到底有什么关系?”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
顾珩的眉头蹙得更紧,心底升起一股无力的烦躁和抗拒。他避开凌曜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垂下眼帘,声音也冷了下来:“凌警官,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不知道。我还在查。”
“不知道?”凌曜猛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痛苦,“还在查?查到你自己的海外秘密账户里了吗?!”
顾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愕然和不解:“什么账户?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凌曜的耐心似乎彻底耗尽了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折叠的、几乎被他捏烂的打印纸,狠狠地摔在光洁的修复案面上!纸张散开,上面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顾珩的名字,刺眼地映入眼帘!
“看看这个!过去一年半!数笔来自不明黑钱,通过‘影子’控制的空壳公司,最终汇入的账户!受益所有人是你!顾珩!时间点和你参与案件、还有几次黑市交易完美吻合!你怎么解释?!”凌曜的低吼声在安静的修复室里炸开,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顾珩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些纸片,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拿起那几张纸,手指颤抖着,目光飞速地扫过那些账户信息、汇款记录、时间戳...
“不...这不可能!”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变得干涩尖锐,“这不是我的账户!我从来没有过这个账户!这是伪造的!这是陷害!”
“伪造?”凌曜眼中的血色更浓,他猛地又掏出那个U盘,几乎要戳到顾珩脸上,“那这个呢?!也是伪造的吗?!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那段经过降噪处理的录音,通过手机扬声器,清晰地在这间充斥着古老气息的房间里播放出来——
【顾珩的声音(略显急促和低沉)】:“...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损毁比预想的严重,尤其是第七页和第九页的对接处,墨迹稳定性很差,强行分离风险极大...他们(指警方)现在盯得很紧,尤其是凌...他那个人,你知道,疑心病很重,任何细微的异常都瞒不过他...对,他已经开始怀疑那组符号和家族可能有关联了...” 【变声处理的声音】:“...进度太慢了...必须加快...我们需要那页纸上的完整信息...不惜代价...‘老板’已经很不耐烦了...” 【顾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压力)】:“...我知道...但我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合适的材料!那种特定湿度的补纸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而且强行操作只会毁了...” 【变声处理的声音(打断,带着冷硬的威胁)】:“...没有时间了!按计划进行!别忘了,‘那边’的条件...和你的‘回报’...如果下次见面还拿不到我们要的东西...你知道后果...”
录音播放完毕。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珩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他拿着那几张纸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和无法理解而剧烈收缩着,里面充满了茫然、震惊、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
这录音...这声音... 背景的嘈杂... 那些对话的细节...账本的页码...墨迹问题...凌曜的多疑...甚至那种说话的语气...
太像了!像得让他自己在一瞬间都产生了可怕的恍惚!
但这根本不是他!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从来没有!
“不...这不是我...”他猛地摇头,声音破碎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辩解,“这是假的!是剪辑的!是合成的!凌曜!你相信我!这是‘影子’的阴谋!他在挑拨离间!”
“我相信你?”凌曜看着他这副“逼真”的震惊和“苍白”的辩解,胸腔里那积压了太久的所有怀疑、所有不安、所有被刻意压抑的过往伤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了!
“我拿什么相信你?!啊?!”他猛地一拳砸在修复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案台上那些精密的工具被震得跳了起来!顾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后退了半步。
“这些资金流水里的空壳公司名称!是我们内部掌握的机密信息!‘影子’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除非有内鬼!除非就是你提供给他的!”
“录音里的细节!对案情的了解!精准到页码!这不是核心参与人员根本不可能知道!”
“还有你一直以来对顾家那些破事的遮遮掩掩!你看到徽记时那副见了鬼的样子!你堂哥顾宸那通警告电话!现在学术界突然冒出来针对你的黑料!这一切的一切,你告诉我都是巧合?!都是‘影子’凭空编出来陷害你的?!”
凌曜一步步逼近,每一个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珩的心上,也砸在他们之间那早已摇摇欲坠的信任桥梁上。
“五年前!”凌曜的眼睛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那被深埋的旧伤被彻底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出来,“也是因为一个该死的、和空壳公司标识类似的标记!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只是普通花纹’!‘我看错了’!结果呢?!结果就是争吵!就是冷战!就是你他妈的毫不留情地一走了之!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现在历史重演了!顾珩!同样的把戏!同样的隐瞒!同样的‘都是误会’!同样的‘你不相信我’!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我凭什么不能认为你就是因为家族的某种肮脏交易被拖下了水!就是被‘影子’抓住了把柄!就是在被迫或者自愿地给他传递信息?!甚至仓库那天的遇袭!是不是都是你们自编自导的一出苦肉计?!啊?!”
最后那句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带着极致的恶意和猜忌,狠狠地捅入了顾珩的心脏最深处!
苦肉计?自编自导?被拖下水?
原来...原来在凌曜的心里,他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卑鄙!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盆兜头浇下的、混合着猜忌和侮辱的冰水,彻底浇灭了。
顾珩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他不再颤抖,不再试图解释。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面容几乎有些扭曲的男人。
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彻骨的冰冷和绝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番诛心之言中,彻底碎裂了,死去了。
他的眼神,让暴怒中的凌曜心头莫名地一悸,那疯狂的怒火仿佛被这极致的冰冷冻住了一瞬。
“说完了?”顾珩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寒,“凌警官。”
一声“凌警官”,如同天堑,瞬间划清了所有的界限。
凌曜怔住了。
顾珩的目光扫过案台上那些所谓的“铁证”,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嘲讽和悲凉的笑。
“既然凌警官心里早已有了‘铁证’,认定了我的‘罪行’,”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冰珠,砸在地上,“那我再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
“解释?在你眼里,恐怕也只是更高级的谎言和狡辩吧。”
“你说得对,”他看向凌曜,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或许我和五年前一样,从来就不值得你信任。以前不值得,现在...更不值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几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放回了修复案上,动作轻得像是在放下什么脏东西。
“这些‘证据’,凌警官还是带回去,仔细收好吧。毕竟,”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抓我这位‘内鬼’,恐怕比抓神出鬼没的‘影子’,要容易得多,功劳也更大,不是吗?”
这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凌曜的心脏。
凌曜的脸色瞬间也变得难看无比,他猛地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顾珩已经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转过身,背对着凌曜,不再看他一眼,只是用一种疲惫到了极点的、仿佛抽空了所有生气的声音,淡淡地道:
“凌警官,请回吧。”
“我要工作了。”
逐客令。冰冷,决绝,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得干干净净,连粉末都没有剩下。
过往那些短暂的缓和、生死瞬间流露的关切、甚至那声失控的呐喊...全都成了讽刺的笑话。
凌曜站在原地,看着顾珩那冰冷决绝的背影,胸腔里那股暴怒的火焰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冰凉和...一丝来不及捕捉的、尖锐的悔意。
但他骄傲的、被狠狠刺伤的自尊,以及那看似“铁证如山”的证据,让他无法低头,无法收回那些伤人的话。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能消散的怒气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摔门而去。
“砰!”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最终的审判,在修复室里久久回荡。
门关上的瞬间,一直挺直脊背、背对着门口的顾珩,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迅速伸手扶住冰冷的修复案边缘,才勉强站稳。
一滴冰冷的、毫无征兆的眼泪,终于挣脱了控制,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光洁的红木案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迅速消失的湿痕。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那声摔门巨响中,彻底远去、崩塌、化为冰冷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