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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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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花园的悬浮平台在脚下延伸成一片流淌的翡翠,嵌在首都星永恒的暮色与霓虹之间。
人造大气层滤去了过于刺目的恒星光芒,只留下永续的、暧昧的黄昏,各色霓虹与全息广告牌却早已迫不及待地亮起,将这片悬浮于云端的绿洲染上迷离的科技色彩。
空气里浮动着名贵花卉清冽又甜蜜的混合香气,那是经过基因调优、只在特定湿度和光线下绽放的星际珍卉,其价值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配给。
此时的左笙,一身剪裁合体但略显随意的深色制服,正被几个刚从哨兵学院毕业、浑身仿佛有使不完劲的“小朋友”围在中间。
他们嬉笑打闹,追逐躲闪,年轻的身体碰撞着花园里精心修剪的花丛,惊起几缕散发着微光的机械传粉精灵。
他们的朝气蓬勃,甚至带着点莽撞的喧哗,与周围衣香鬓影、低声交谈的上流社会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一幅精密油画上突然滴落的几抹跳脱颜料。
“唉,好不容易熬到从哨兵学院毕业,竟然转头就要服兵役五年,真是苦了我自己。”其中一个被叫做小五的毕业生,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夸张地叹了口气,声音大得几乎能盖过远处轻柔的背景音乐。
他挠了挠剃得极短的板寸头,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左笙失笑,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那力道让年轻哨兵龇了龇牙。“没办法啊,国家需要你,你就必须做好每天豁出去的准备。”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调侃,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小子,你还是庆幸你生在咱们国家吧。知道隔壁帝国什么规矩吗?一旦被征召,那可几乎是终身绑在战车上了,跟豪华版的终身监禁没两样,区别只是监狱边框是镀金的罢了。”
“对啊小五,”旁边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女毕业生凑过来,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恐惧,“我可听情报分析课的教官说了,他们那边前线死亡率高得吓人,而且诡异的是,阵亡报告很多都语焉不详,像是被什么东西……抹掉了一样。”
她说着,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仿佛能搓掉那凭空想象出的寒意。
小五被两人这么一说,脸上的抱怨收敛了些,他看了看左笙,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同样刚毕业、对未来既憧憬又不安的同伴,最终只能耸耸肩,换上一副认命的表情:“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发泄一下嘛。谁不知道国家给我们的待遇和荣誉有多好啊,抚恤金高,社会地位高,退役保障也好。换做是谁,其实心里都还是想穿上那身军装的吧?”
这话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寻求大家的认同。
“那倒也不尽然。”左笙忽然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抬手随意地指向花园边缘之外。
那里,穿透精心调控的微气候层,一栋摩天巨塔如同冰冷的黑色巨剑,直插天际,其高度甚至让这座空中花园都显得像是它腰间的点缀。
“看到那栋楼了吗?”
所有年轻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栋大厦通体覆盖着深色单向玻璃,在永恒的暮色和霓虹灯下反射出冰冷而变幻的光泽,它的顶端已经没入稀薄的人造云层之中,是视野所及范围内无可争议的最高点,一种无声的权力宣言。
他们互相对视几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敬畏与好奇,最终都迟疑地点了点头。
“星野公会,”左笙收回手,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我国——甚至可以说本星系联盟里——最大、最有实力、也是唯一被默许可与国家力量一定程度抗衡的私人军事公司。这句话,不用我多说,你们都应该在教科书和新闻里看过无数遍了吧?”
“这个我知道!”小五的注意力立刻被完全吸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全国实力排行榜断层第一的星野公会!拥有独立探索外星系、甚至对外宣战权的怪物企业!我做梦都想通过考核加入他们!那才叫真正的哨兵该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眼里几乎要冒出实质性的星星。
事实上,星野公会公开的招募标准简单到苛刻:必须服满国家法定的五年兵役,并且在综合评定中达到B级或以上的精英哨兵,才有资格提交申请。
这仅仅是门槛。
“笙哥,”另一个一直比较沉默的毕业生忍不住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你明明早就符合条件了,实力肯定也是A级以上吧?为什么不去星野呢?一直待在‘塔’里做后勤协调和带新人……是不是太……屈才了?”
他措辞小心,但意思很明显。以左笙的能力和资历,留在塔内的文职系统,确实像是自我流放。
左笙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又似乎只是在掩饰什么。
当然,他一直留在塔里,自然有他的原因。至于原因是什么……
他的思绪忽然被角落里的一个静谧身影猛地切断。
那是在花园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设计巧妙的地形和植物布局自然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
那里,大片罕见的地球原生品种蓝玫瑰如同得到了星光的特别眷顾,违背了首都星的人造生态规律,无声而绚烂地盛放着。它们浓郁得近乎妖异的蓝色,汇聚在一起,几乎形成了一面令人窒息的花墙,散发着冷冽而神秘的芬芳。
一个人影就深陷在花墙前一张宽大的休闲躺椅里,身披着穹顶人工模拟系统洒落的、薄金般的拟态阳光颗粒。
那光线如此逼真,甚至能看清细微的光尘在他周围缓慢漂浮。
是个男人。
一个……无法用任何已知词汇去准确描摹其存在感的男人。
他闭着眼,面容被精致的光影勾勒得异常清晰,却又因那种超越了性别的极致漂亮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并非柔美的漂亮,而是一种如同经过绝对精确计算、每一处线条都达到完美平衡的杰作,像是某件来自失落文明的古典雕塑被注入了最鲜活、最磅礴的生命力。
极致的静谧笼罩着他,但同时,又有一种内敛的、不容错辨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沉重而温润,如同深海之下的绝对压力。
他仅仅是在那里晒太阳,慵懒地陷在柔软的白色织物中,却仿佛整个喧嚣的星际——远处穿梭不息的星舰、下方沸腾的城市、花园里的一切声响——都在他周身安静地匍匐下来,沦为了无关紧要、模糊失焦的背景布。
左笙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失了控般地疯狂跳动起来,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近乎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近在咫尺的同伴们还在议论星野公会的事情。
一股完全陌生、毫无缘由、却无比灼热的热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闸门,在他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时失语。
“哇!快看那边!是蓝玫瑰耶!真的地球原生种!”毕业生们兴奋的低呼将他从那种诡异的失神状态中暂时拉扯出来。
显然,这群年轻人光顾着惊叹玫瑰,并没有立刻发现花墙下还躺着一个人。
但左笙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男人早已察觉了他们的闯入,只是他们的存在渺小到不足以引起他任何反应,如同巨兽不会在意脚边的蚁群。
而这份“被无视”,反而让这几个刚出学院的愣头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们兴奋地压低声音,互相推搡着靠近那片瑰丽的花墙,伸手想去触摸那如梦似幻的蓝色花瓣,甚至有人想摘下一朵。
那个高马尾的女毕业生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半开的蓝玫瑰,细嗅其芬芳,然后笑着想将它别在自己的鬓角,向同伴展示这份意外发现的独特美丽。
左笙也被那景象和那个身影攫住了心神,竟一时忘记约束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后辈。
等他猛地从那种心脏狂跳、血液逆流的异常状态中惊醒过来,暗叫一声不好,想要出声制止时——
已经晚了。
“喂!别碰!快回来……”他的低喝脱口而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
“啊——!好痛!!松手!!”
伴随着女毕业生凄厉的痛呼,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与花墙之间。
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半透明存在。它大致呈现出人形,轮廓边缘微微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却又凝实得能精准地抓住人的手腕。
它的面容、体型,竟与躺椅上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一模一样,仿佛是他的一道幽灵分身,或者说,一个高度拟真的能量体。
就在女毕业生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最艳丽的那朵蓝玫瑰时,这个半透明飞行体,以远超肉眼捕捉的速度,精准而冷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向反关节方向扭去!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纯粹的、毫无情绪的制止意味。
女毕业生疼得瞬间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尖叫出声。
这一声饱含痛苦和惊恐的尖叫,终于打破了角落的静谧,也似乎惊动了那位一直沉浸在拟态阳光中的男人。
他并未立刻起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极其简短清晰的音节:
“星。”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具有穿透力,带着一种冷质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
那个半透明的“星”立刻松开了手,如同接到绝对指令的机械,瞬间化为一道流影,悄无声息地飞回男人身边,微微低头,双臂交叠置于身前,呈现出一种绝对服从和等待下一步指示的姿态。
左笙强压下心头依旧混乱狂野的心跳,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疼得眼泪汪汪、捂着手腕的女毕业生挡在身后,向着躺椅的方向微微欠身:“万分抱歉,先生。我们并不知道您在这里休息,是我的疏忽,没有管束好他们。打扰了您的清净,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诚恳而克制,保持着军人的仪态,尽管内心早已波澜滔天。
其他几个毕业生也终于从这电光火石般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闯了祸,对方绝非普通人,即便心里或许觉得对方反应过度,但也纷纷跟着弯腰道歉,不敢直视那个方向。
躺椅上的男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看他们,也没有对道歉做出任何回应。
仿佛他们的存在和话语,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杂音。
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静立一旁的“星”的小臂上。那半透明的能量体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更强的存在感,稳稳地支撑住他的手。
然后,男人就这样借着“星”的支撑,优雅而从容地站起身,甚至没有整理一下衣物,便径直朝着花园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投过来一瞥,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几个活生生的人——都完全不值得他投注丝毫的关注。
那面妖异的蓝玫瑰花墙,依旧在他身后盛放,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
直到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好几秒,小五才猛地喘了一口大气,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声音还带着点哆嗦:“我、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看向左笙,又看看同伴,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巨大的困惑,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短暂交锋中蕴含的、远超他们理解范围的力量和等级差异。
左笙的目光还残留着那个身影消失方向的灼热感,胸腔里的擂鼓声尚未完全平息。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蓝玫瑰冷香与霓虹尘埃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平静。
“你们……”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几个惊魂未定的毕业生,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刚才那个人……有谁见过吗?或者听说过?”
毕业生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茫然和后怕。
小五率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见过!绝对没见过!笙哥,长成那样……要是见过怎么可能忘得了?我保证首都星的名流八卦版块从来没出现过这号人物!”
他语气肯定,那种超越性别的极致容貌和冰冷的压迫感,绝对是过目不忘的。
“是啊,太吓人了,”那个差点被扭断手腕的女毕业生揉着依旧发红的手腕,声音还有点发颤,“而且他那个……那个‘东西’是什么?幽灵保镖吗?精神体?反应速度太快了,我根本都没看清动作!”
她心有余悸地瞥向刚才“星”出现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能量波动。
“我也没见过,”另一个比较沉稳的毕业生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按理说,能在这地方拥有这么一片珍稀花墙,还配备那种……闻所未闻的防护手段的人,绝不可能籍籍无名。但我的确没有任何印象。我们国家高层将领、政要、甚至是那些顶级企业的掌舵人,他们的公开资料和影像我们都学过,没有这一位。”
“会不会是星野公会的高层?”有人小声猜测,“只有他们那种怪物公司,才可能有这种派头和我们不知道的黑科技吧?”
左笙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中的疑团不仅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
所有人的反应都印证了他的感觉——那个男人像一个突然插入现实的幽灵,强大、美丽,却毫无来历。
他存在于这个空中花园,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却又仿佛游离于整个社会的认知体系之外。
这种未知,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心悸。
尤其是对他而言,那种突如其来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悸动,更是为这份未知蒙上了一层诡异而私密的色彩。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面在拟态阳光下妖异绽放的蓝玫瑰花墙,那里此刻空无一人,只剩下奢华和死寂。
“算了,”左笙收回目光,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拍了拍手,试图驱散有些凝重的气氛,“别猜了。首都星藏龙卧虎,总有些我们接触不到的存在。今天的事就当是个教训,以后在这种地方,都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别看到什么好看的就上手。”
毕业生们纷纷点头,显然心有余悸。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们刚毕业的兴奋和躁动,让他们隐约窥见了这个繁华星际都市之下,所隐藏的、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
而左笙的心里,却已悄然刻下了一个冰冷的、带着蓝玫瑰幽香的疑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