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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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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电梯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内部的空间比普通电梯宽敞数倍,光线是恒定不变的冷白色,空气循环系统运作得更加精密,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流移动,也滤净了所有不属于此地的气味。
司夜步入其中,身形没有丝毫晃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绝对平稳的移动方式。他手中拿着那份刚从地上捡起、整理好的“资料”,指尖触碰到纸张的边缘,触感平滑而单薄。
但这并未引起他的任何疑虑。他的世界由天眼芯片构建,视觉呈现为黑白线条,对于文字内容本就无法直接读取,纸张的厚薄、手感,于他而言并非辨识文件的关键信息。
他依赖的是文件袋上可能存在的特殊编码凸点、内置芯片的特定能量信号,或是交给特定人员后对方的反应。
而刚才的撞击发生得突然,他拾取文件的动作全凭超常听力和空间感知定位,迅速而准确,却不会去“分辨”纸张的内容。
那份拿错的、属于左笙的薄薄个人信息表,在他感知里,或许只是某份需要提交的常规表格的其中一页。
至于为什么触感不同?也许是打印纸的批次问题,也许是别的无关紧要的原因。他从不将精力浪费在这种细枝末节上。
“星”如同他的影子,沉默地立于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电梯内壁冰冷的金属光泽,毫无波澜。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无声跳动,最终停在一个权限极高的楼层。
门开,外面是一条更为寂静的走廊。墙壁是更深沉的哑光金属色,地面铺着吸音性能极好的特殊材质,将脚步声完全吞没。这里的气氛更加肃穆,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白洛辰正懒洋洋地靠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类似接待台的桌边,指尖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桌面。
听到电梯门开的动静,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那副惯常的、仿佛永远兴致盎然的笑容。
“哟,稀客啊!还以为您老人家又临时变卦,放我鸽子了呢。”他直起身,几步迎了上来,目光在司夜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手中拿着的那份文件上。
司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将手中的“资料”很自然地递了过去,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在他看来,这只是流程的一部分。
白洛辰笑嘻嘻地接过,嘴里还念叨着:“行,还算听话。赶紧弄完,说不定真给你筛出个宝贝哨兵呢,虽然我觉得这概率比‘星’突然学会跳踢踏舞还低……”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低头,翻开了那份所谓的“资料”。
他的话音,在目光接触到纸张内容的瞬间,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转变为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飞快地翻动着那薄薄的、只有一两页的纸张,眼睛越瞪越大。
“等等……这……”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司夜,声音都变了调,“司夜!你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将纸张几乎举到司夜眼前,仿佛忘了对方根本看不见:“左笙?!B-升A级评估报告?个人信息表?!这他妈是你的资料吗?!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
一连串的问句像子弹一样射出,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司夜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眉峰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是因为白洛辰的失态,而是因为他的话里的信息。
左笙?那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昨天……在蓝玫瑰园……那个试图制止同伴、最后道歉的哨兵?他的资料?
几乎是瞬间,司夜明白了。
是刚才的撞击。
文件散落,他捡错了。而他自己的那份……
“拿错了。”司夜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刚才在楼下,发生了碰撞。”
“撞、撞了?”白洛辰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最终扭曲成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跟那个叫左笙的小子撞上了?还拿错了资料?这什么狗血剧情……”
他上下打量着司夜,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玩味,“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就为了找个理由不参加匹配?这招可有点烂啊司夜大师。”
他显然更倾向于相信这是司夜某种消极抵抗的蹩脚伎俩。
司夜的白瞳“看”向白洛辰的方向,没有焦点,却让白洛辰莫名感到一丝压力。
“不是。”司夜的回答简单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不屑于,也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白洛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追究,随手将那份属于左笙的资料对折了几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行吧,信你一回。算那小子倒霉,碰上你这尊走路不看路的大佛。”他耸耸肩,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不过嘛,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接待台的桌面上拿起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纯白色文件袋,厚度和质感与司夜平时使用的完全一致。他得意地在司夜眼前晃了晃(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就知道你可能会出幺蛾子,备份资料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怎么样,贴心吧?”
司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着。他对白洛辰这种过于“周到”的行为早已习惯,甚至懒得多问一句。
“走吧走吧,”白洛辰将新的文件袋塞进司夜手里,推着他的肩膀就往走廊深处走去,“别再弄丢了,不然我真要怀疑你是看上那个叫左笙的小哨兵了。”
这句玩笑话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在司夜那里激起丝毫涟漪。他只是握紧了那份真正的资料,在白洛辰的“引导”下,走向那间进行血液匹配和战斗评估的特殊实验室。
塔的血液匹配项目,远非简单的抽血化验那般简单。它是一套极其繁琐、精密且耗时的综合评估系统,尤其对于高阶向导和哨兵而言,更是如此。
实验室内部空间极大,被各种闪烁着幽光的精密仪器和能量感应装置所占据。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味道。
首先进行的是深度血液采样。抽取的血液量远多于常规体检,用于进行包括基因序列、信息素谱、精神力波长、应激激素水平等在内的上百项极端精细的分析。
这个过程本身就需要时间。
紧接着,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战斗匹配度模拟测试。
这并非让向导和哨兵直接对战,而是让他们分别进入一个高度拟真的全息战斗环境。系统会模拟出各种极端压力场景:高强度的噪音、强光、精神干扰、虚拟敌人的围攻、需要精密配合才能突破的防线……
哨兵需要在其中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五感优势和战斗本能,而向导则需要在外部,通过精神链接(测试中使用的是经过衰减和过滤的临时模拟链接)尝试感知哨兵的状态,模拟进行精神屏障的建立、情绪安抚、五感强化或屏蔽等辅助操作。
系统会全程监测并记录数以万计的数据点:向导的精神力输出频率与哨兵脑波活动的同步率、辅助指令的有效性、哨兵在得到辅助前后战斗效能的提升幅度、双方在极端压力下的精神稳定性、甚至包括一些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波动……
这套测试的目的,就是尽可能模拟真实战斗中的协同状态,从海量数据中挖掘出哪怕最微弱的匹配可能性。
整个过程对双方的精力消耗都极大。
司夜虽然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测试,但每一次,都像是在重复一场徒劳的、令人疲惫的仪式。
他坐在特制的隔离椅上,冰冷的传感器贴附在他的太阳穴和手腕上。
眼前的天眼视觉被接入测试系统,呈现出的不再是日常的黑白线条世界,而是更加混乱、扭曲、充斥着大量干扰噪波和模拟攻击信号的破碎图像流。
他需要在这种极度不适的视觉环境下,努力去捕捉系统中那个虚拟哨兵(由AI根据数据库中的哨兵模板生成)的精神波动,尝试建立连接,进行辅助。
这对他的精神力集中度是巨大的考验。
天眼芯片的噪波在系统的高负荷运转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不断刺扎他的视觉神经和大脑皮层。
他必须分出相当一部分心神去压制这种不适,才能勉强维持那脆弱的模拟链接。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唇色几乎淡得看不见,唯有抿紧的嘴角透露出一种冰冷的、固执的忍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完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消失在纯白外套的领口处。
“星”静立在他身后的观察区外,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隔离舱内的司夜,它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稳定的锚点,虽然无法直接参与,却无声地分担着那份沉重的压力。
白洛辰站在主控台前,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代表司夜精神力的曲线依旧强大,却透着一种僵硬的、缺乏弹性的平稳,像是在强行支撑着一座即将倾塌的冰山,与模拟哨兵的数据波动始终存在着一种难以调和的隔阂。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眉头微微皱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知道结果。每一次都是类似的结果。
司夜的精神图景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无法与任何外来波动产生真正的共鸣。
测试漫长而煎熬。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数个小时已然流逝。
塔的文职人员工作区,光线逐渐从清晨的明亮转变为午后的偏斜,又慢慢染上傍晚的昏黄。
左笙依旧蹲在那部特殊电梯门口,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
时间流逝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他的耐心和希望。
他不敢离开,甚至不敢大幅度移动,生怕错过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怀里那份属于司夜的厚重文件袋,仿佛一块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熨帖着他的胸口,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和那个冰冷的人。
期间有相熟的文职人员路过,好奇地问他蹲在这里干嘛,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左笙只能含糊地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没事。
他没法解释,难道说自己在等一个可能根本不会下来、甚至可能已经忘了这件事的S+级(在他心里依旧是)向导?
午餐时间到了,食物的香气从远处的休息区飘来,引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但他只是咽了口口水,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他不敢去吃饭,万一就在他离开的那几分钟里,司夜下来了怎么办?
焦虑、饥饿、等待的不安,以及那个梦境残留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侵袭着他的神经。他的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那是开启了夜间模式。工作区的人流明显减少,变得愈发安静。
左笙的意识终于被拖入了昏沉的浅眠。
他蹲靠着墙,下巴抵在膝盖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份文件,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睡梦中,他似乎又闻到了那缕清浅冰冷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仿佛那个人就在附近……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叮——”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他超常听力中却如同惊雷的电梯到达提示音,将他从昏睡中猛地惊醒!
他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般地抬起头,睁大眼睛望向电梯门。
暗哑的深灰色金属门正在缓缓向两侧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抹纤尘不染的纯白。然后,是司夜那张毫无表情、在走廊冷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的脸。他微微仰着头,灰白色的瞳孔没有焦点地朝向虚空,似乎刚刚结束一件极其耗神的事情,眉宇间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厌烦。
“星”跟在他身后半步,如同最忠诚的影。
他出来了!他终于出来了!
左笙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 relief 和紧张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蹲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不堪,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倒在地,模样狼狈不堪。
他顾不上酸麻刺痛的腿,慌忙举起手中那份紧紧攥着的、已经被他捂得有些温热的文件袋,张口就想解释:“司夜先生!对不起!上午的时候我……”
就在这一刻——
一阵突兀又欢快的流行音乐铃声,猛地从左笙的制服口袋裡炸响!
声音之大,在这寂静的走廊里简直如同惊雷般刺耳!
是左笙的通讯器。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让左笙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文件袋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像是触电一样,慌慌张张地伸手进口袋里乱掏,试图立刻掐断这个不合时宜的来电。
司夜的脚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和左笙慌乱的动静,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白瞳,精准地“转向”左笙发出声音的方向,眉峰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被打扰,而是那噪音的分贝和频率,对他经过强化的听力来说,不啻于一种粗暴的刮擦。
左笙终于掏出了通讯器,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焦急和尴尬而变得又干又急:“喂?!谁啊?!我现在有急事!待会再……”
然而,通讯器那头传来的、同伴那大大咧咧毫无遮拦的大嗓门,却像广播一样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也毫无阻碍地传入了司夜那双超常敏锐的耳朵里。
“笙哥!你跑哪儿去了?!血液匹配采集都快结束了!工作人员都在收摊了!你再不来录入,今年可就真没指望了!只能等明年了!快点啊!哥们儿帮你拖不了多久了!”
同伴的声音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左笙的心上,也砸在了这落针可闻的走廊空气里。
左笙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意识到司夜就站在面前,而电话里的内容……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听筒压低声音,却已经太迟了。
“我……我知道了我……我马上……”他语无伦次地想尽快结束通话,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通讯器那头还在嚷嚷:“快点啊!为了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向导,你至于蹲一天吗?值得吗?别犯傻了……”
左笙猛地掐断了通讯,手指都在发抖。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电梯口的这片区域。
左笙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仿佛烫手山芋般的通讯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司夜的文件袋。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司夜的表情,只觉得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全完了……他不仅搞砸了事情,还在正主面前暴露了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甚至有些“可怜”的处境。
他等待着。等待着冰冷的呵斥,或者更糟的,彻底的、如同对待空气般的无视。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司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白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他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一下头,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左笙手中那份文件袋的存在。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他甚至没有向左笙索要那份原本属于他的文件。
只是迈开了脚步,如同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径直从僵立如木偶的左笙面前走过,纯白的衣角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左笙僵硬的手指。
“星”沉默地跟随着他,水蓝色的眼睛扫过左笙,那目光依旧冰冷无机质,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扫描”,然后漠然移开。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将石化当场的左笙,连同他那份无处投递的懊恼、尴尬和那份迟来的、关于匹配截止时间的恐慌,一起遗弃在了的身后。
只有那极其清浅的、冰冷中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气息,还短暂地残留空气中,证明着那个人曾经停留。
以及,左笙通讯器里那句“为了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向导,你至于蹲一天吗?值得吗?”的回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幽幽地回荡,清晰地烙印在了某个失明向导的超常听觉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