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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司夜的脚步平稳,鞋底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疏离的轻响,在这逐渐空旷下来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星”如同他苍白的影子,沉默地跟随,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他留下的气息轨迹上,分毫不差。
      他们走出了不到十米。
      左笙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属于司夜的厚重文件袋,另一只手里那个刚刚播报了他全部窘迫的通讯器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同伴那句“至于蹲一天吗?值得吗?”如同恶毒的复读机,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臊得他耳根通红,恨不得当场蒸发。
      巨大的失落和尴尬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方才电梯门打开时那一瞬间的欣喜若狂。他看着那抹纯白的、毫不留恋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失去了任何上前追赶的勇气和理由。
      他果然……还是被彻底无视了。
      像一粒尘埃,不值得对方为此驻足一秒。
      所谓的匹配,所谓的等待,在对方眼里,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可笑又可怜的笑话。
      左笙缓缓地、失魂落魄地低下头,橘黄色的瞳孔里光芒黯淡,像两颗蒙尘的琥珀。
      他慢慢蹲下身,准备继续扮演好他那被遗弃的石像角色,也许该考虑今晚是不是就睡在这电梯门口了。
      就在他的膝盖即将再次触碰到冰冷地面的前一刻——
      那规律而疏离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脚步声停了。
      左笙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猛地抬起头。
      前方,那抹纯白的身影确实停住了。
      司夜微微侧着身,并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一个停顿的姿态。
      银白的发丝在他额前垂下几缕,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他似乎在……倾听?或者是在……感知着什么?
      走廊里陷入了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
      左笙屏住呼吸,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他几乎担心这声音会被对方超常的听力捕捉到。
      几秒钟后,就在左笙几乎要再次被这沉默压垮时,司夜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没有焦点的白瞳,精准地“望”向了左笙所在的方向。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纯粹地“定位”。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冷冽,像冰泉滴落在玉石上,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落入左笙耳中。
      “你,”他吐出一个单字,似乎斟酌了极短的一瞬,才接上后面的话,“还要在那里浪费更多时间吗?”
      左笙猛地一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大脑处理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宕机。
      司夜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或者说,他“看”穿了左笙此刻全部的窘迫和停滞。他微微偏了下头,方向是通往血液采集区的走廊另一端。
      “跟上。”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那边的负责人,应该还会卖我几分面子。”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左笙几乎已经熄灭的全部希望!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爆炸般冲散了他所有的失落和尴尬,让他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司夜先生……是在帮他?他没有无视他!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去跟检测人员说情?!
      “真、真的吗?!谢谢您!司夜先生!太感谢您了!”左笙几乎是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差点又绊了一跤。
      他顾不上狼狈,紧紧抱着那份文件袋,像只被召唤的大型犬,眼睛唰地一下变得亮晶晶的,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司夜身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维持着一个恭敬又兴奋的距离。
      “我、我拿错了您的文件,真的非常对不起!这个还给您!”他慌忙将怀里那份捂了几乎一整天的厚重文件袋递过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司夜并没有立刻去接。他只是“看”着左笙的方向,沉默了一两秒。
      站在他侧后方的“星”无声地上前一步,伸出那双冰冷完美的手,接过了文件袋,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整个过程流畅无声,如同预设好的程序。
      左笙看着文件被“星”拿走,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但随即又涌起更大的感激和激动。
      “走吧。”司夜似乎确认了文件到手,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句近乎“帮忙”的话,只是随口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左笙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头快要兴奋得冲出来的困兽,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司夜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他不敢并肩,更不敢逾越,但那雀跃的心情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走廊很长,气氛一度有些沉默的尴尬。左笙偷偷瞄着身旁的人,司夜只是安静地走着,灰白的瞳孔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侧脸线条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既精致又冰冷,仿佛一尊会移动的玉雕。
      左笙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表达感谢,或者至少……不能让气氛这么冷下去。他绞尽脑汁,搜索着话题。司夜先生似乎对塔里的事情都不太关心?那……讲讲近几年发生的趣事?或许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紧张的微颤:“司、司夜先生……那个,谢谢您愿意帮我。呃……其实塔里这几年,变化还挺大的……”
      司夜没有回应,脚步也未停,似乎默认了他的噪音存在。
      左笙受到鼓励(他自己认为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就比如……去年,后勤部的陈霖向导,您可能不认识,他之前一直是A级,没想到一次境外任务回来,精神力阈值暴增,竟然突破到S级了!现在可是塔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大家都说他是大器晚成……”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司夜的侧脸。没有任何反应。
      左笙继续搜肠刮肚:“还有……挺可惜的,侦查科的那个刘猛哨兵,以前总吹嘘自己命硬,结果去年年底在一次行星勘探任务里遇到了罕见的磁暴星云,整个小队都没回来……唉,挺豪爽的一个人……”
      他说着有些唏嘘,但司夜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
      左笙有点没辙了,只好又挑了些八卦:“啊,还有还有,挺有意思的,就我们同期的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本来互相看不顺眼,天天打架,结果有一次联合出任务,被困在冰原三天三夜,据说是因为信息素意外高度共鸣,互相取暖支撑下来的……回来就在一起了,现在腻歪得不行,真是想不到……”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尽量放得轻快,甚至带着点调侃,试图活跃气氛。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有点蠢,有点聒噪,跟司夜先生的气质格格不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司夜并没有出言制止,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不耐烦。他只是静静地走着,偶尔极其细微地调整一下方向,避开前方左笙并未察觉的障碍物。
      他那双白瞳依旧空茫,但左笙隐约觉得,那冰冷的侧脸线条,似乎……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也许只是灯光错觉?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叫停。
      于是左笙就像得到了默许一般,继续笨拙地、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塔里的新鲜事、趣闻、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驱散了些许冰冷的寂静,带来一种与他这个人一样的、有点毛躁却生机勃勃的温度。
      司夜始终沉默地听着。
      这些名字,这些事件,对他而言大多陌生而遥远,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晋升、殉职、结合……这些塔内永恒的旋律,在他耳中激不起任何波澜。左笙的声音确实聒噪,像只精力过剩的雀鸟在耳边叽叽喳喳。
      但奇怪的是,这种聒噪,似乎并不像其他人发出的噪音那样,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烦躁和排斥。这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作伪的热情和……笨拙的讨好。
      像一只试图靠近又怕被踢开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试探着,摇着尾巴。
      他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噪音”包围了。
      自从他失明,自从“他”死后,他的世界要么是绝对的死寂,要么就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去解析的、由芯片和听力构建的冰冷信息流。
      这种毫无意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唠叨,反而像一种……陌生的背景音,微弱地搅动着那片冻结的冰湖。
      他并不需要这些信息,但他也没有阻止。
      就这样,一个安静地走,一个喋喋不休地说,身后还跟着一个绝对沉默的白色守护神,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来到了血液资料采集登记处。
      这里的灯光还亮着,但明显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几个文职人员正在整理设备,清洁台面。左笙的那个同伴正焦急地踱着步子,不时抬头看向入口。
      当同伴看到左笙出现时,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紧接着,当他看清左笙身边的那个人时,那表情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骇和恐慌,像是见了鬼一样!
      “笙、笙哥!你……”同伴猛地冲过来,一把将还在傻乐的左笙拽到旁边的仪器后面,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你疯了吗?!你怎么跟他一块来了?!你知道今天值班的检察官是谁吗?!”
      左笙被拽得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看着同伴惨白的脸:“谁啊?怎么了?司夜先生是来帮我……”
      “就是那个王八蛋李钊!”同伴几乎是在用气音尖叫,眼睛瞪得溜圆,“你忘了吗?!就是以前疯狂追求司夜先生,结果被拒绝后因爱生恨,到处造谣说司夜先生精神图景不纯、靠不正当手段才爬上S+级的那个混蛋!后来被停职查办了好几年!最近才他妈复职的!今天刚好轮到他值班!”
      左笙的脑子“嗡”的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都凉了半截。
      李钊!那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塔里一桩著名的丑闻!据说那人心理极其扭曲,被处罚后更是变本加厉!
      “他、他怎么会……”左笙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我怎么知道这瘟神今天上班!”同伴急得直跺脚,“他一看到司夜先生的名字在今天的名单上,脸就拉得老长!刚才还在里面阴阳怪气!你现在带着司夜先生过来,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李钊那小人肯定要借题发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检察官制服、身材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拿着一个记录板,慢悠悠地从里面的办公室晃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司夜和左笙,镜片后的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极其恶毒又快意的光芒。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前’S+级向导,司夜大师吗?”李钊停下脚步,声音拿腔拿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光临我们这小地方?哦——对了,瞧我这记性,您现在是A级了,也得按时来录入资料,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死。”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
      司夜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向李钊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方只是在播放一段无关紧要的噪音。他甚至连眉峰都没有动一下。
      这种级别的恶意,于他而言,早已如同空气里的尘埃,引不起丝毫情绪波动。他习惯了。
      左笙的心却揪紧了,拳头下意识地握起,橘黄色的瞳孔里燃起怒火。但他记得司夜的冷漠,强忍着没有发作。
      李钊见司夜毫无反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感觉有些无趣,但又更加不甘。他的目光扫过司夜身旁的左笙,尤其是在左笙那身哨兵制服和紧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恶意的揣测浮上心头。
      他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语气变得更加轻佻和下作:“怎么?我们高高在上的司夜大师,今天屈尊降贵过来,不是为了自己那点破事吧?”
      他用记录板虚指了指左笙,声音压低,却确保周围零星几个还没走的工作人员都能听到:“难道是为了给你的……嗯?‘小情人’?求情来的?因为他错过了采集时间?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我们冰清玉洁的司夜大师,原来好这口?喜欢这种毛都没长齐、愣头青似的哨兵?是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品味也跟着下降了吗?”
      他说完,发出一阵得意又猥琐的低笑,仿佛为自己这番恶毒的揣测和侮辱找到了极好的笑点。
      这句话,如同点燃炸药的最后一丝火星!
      左笙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了!
      司夜先生愿意帮他,在他最窘迫的时候给了他希望,一路容忍他的聒噪,甚至此刻还在因为他而承受这种垃圾的污言秽语!
      而这个人渣,竟然敢用如此肮脏的词汇侮辱他!
      侮辱那个他连仰望都觉得是亵渎的人!
      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左笙所有的思考能力!忠
      诚被践踏、偶像被玷污的暴怒,混合着哨兵天生的狂暴因子,在他体内轰然爆炸!
      “你他妈给我闭嘴!!!”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炸响!
      左笙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出,速度快到极致!
      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所有的战斗本能和怒火汇聚于一拳之上!
      那只拳头裹挟着A级哨兵全部的力量和滔天的怒意,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风压,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钊那满是恶意和错愕的脸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李钊脸上的金丝眼镜瞬间扭曲、碎裂、飞溅开来!他肥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一只被全力击打的破沙袋,双脚离地,整个人向后猛地抛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方堆放着一些资料的金属桌台上!
      噼里啪啦!咚——!
      桌台上的东西被撞得四处飞溅,李钊瘫软在废墟之中,满脸是血,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整个采集处,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工作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左笙还保持着挥拳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橘黄色的瞳孔里燃烧着未熄的怒火,拳头关节处一片通红,甚至沾染了几丝血迹。
      而自始至终,司夜都静静地站在原地。
      在那雷霆万钧的一拳挥出时,他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精准地“面向”了拳头挥出的轨迹和李钊飞出去的方向。
      但他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惊讶,没有阻止,没有赞许。
      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唯有那微微偏转的角度,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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