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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溺·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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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的天台上被人破坏的栅栏在风中“哐哐”直响,莲实为了避免妨碍技术人员提取线索,站在天台入口旁伸长脖子向下望去。
这里的天台平时很少有人进入,蒙着薄薄尘土的地上留下了清晰的鞋印,听说锈气斑斑的护网上发现了攀爬人衣上的纤维。从这个人爬出天台的位置向下望去,正是冰川野所在病房旁边错层的阳台顶——嫌疑人应该就是趁着天黑避开医护人员的视线来到这里,跳到顶层的阳台上,借着错层和狭窄的间距爬上冰川野病房的阳台。
“技术人员还从案发病房隔壁斜下方,也就是顶层楼下的另一个阳台上提取到一枚脚印,像是男性运动鞋的,初步估计对方身高在一米七八上下。”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男子曾经从顶层下方的病房阳台爬上冰川野病房的阳台……
“……我发现医院住院部的建筑结构上有很多漏洞,单间窗户的锁扣年久失修、楼与楼之间有错层、从天台可以直接跳进顶层病房的露台上,连医院的外墙都有一处监控死角,VIP病房的阳台间距过小更是大问题……”
和森枝告诉他的路线惊人地吻合,而且……
“不觉得奇怪吗?三种路线、三种身高、三种刀口,还有冰川野说过的‘3’……”比护说出了莲实心中的疑点。
这时莲实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他这才想起早晨走得匆忙,母亲的信息他一直忘了回。为了防止以后听到没完没了的抱怨,莲实硬着头皮接听了电话。
佐藤被比护提醒后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说其实行凶的是三伙人?趁着天黑一人几刀?不会这么巧吧,选在同一个晚上……”
母亲似乎忘了自己打来电话的目的,兴奋地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在哪儿?在聊什么?阿加莎·克里斯蒂吗?”
“诶?”
“不是吗?我听见刀口不同什么的,不是在聊《东方列车谋杀案》吗?”
莲实哭笑不得,是的,连痴迷推理小说的母亲隔着听筒都猜到的手法——多人行凶的谋杀案。
如果几伙人都是为了找准机会置冰川野于死地,那么是否可以推断爬展的行刺也是三人分别作案:投毒的假保镖、从卫生间窗户翻入行刺的人和一个将干净折叠刀扔进垃圾桶离开现场的人。
问题再次回到那段监控中:为什么那个身型像森枝的男子会这个光明正大地在监控之下进出病房?为什么会在干净得找不到毛发和指纹的现场留下如此刻意的鞋印?难道他不怕吗?还是说他就是在故意留下痕迹?
为什么三人会同时选择了那天凌晨?那个森枝也出过门的凌晨究竟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冰川野究竟知道些什么秘密?为什么三伙人都要抓住一切可能解决掉他?
还有,为什么其他两人会对错层和天台这么了解?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冰川野临时去了VIP病房?
坏掉的空调……
吻合的路线……
相同的鞋长……
相似的身型……
会是森枝吗?
莲实扶额,他想起森枝住院期间在楼下花园给孩子们变魔术时觉察到的来自身后的目光。
会不会从那时起就……
“医护人员中有案发前后形迹可疑的人员出现吗?”他转身问道。
组内的警务人员将一份资料交给莲实,“医院的职员没有缺少的,不过护士反映一个姓小泽的空调维修工人这两天联系不上了,我们问过空调公司售后,因为夏天空调维修工作激增,他们聘用了几个临时工,前两天这个家伙扔下工具跑了,薪水也没领。”
没等莲实看完人事档案,比护便在一旁嚷嚷道:“你说他姓什么?小泽?让我看看照片……没错,就是他!是袭击森枝弘树的在逃嫌疑人!叫小泽亮平的那个,过去在黑泽的发廊工作,他原来在这儿啊。”
这就怪了,如果黑泽发廊里的伙计在为自家老板做事,会用老板的球棒袭击森枝吗?
可如果不是黑泽的人,那他真正的雇主又是谁?
三个人……
莲实回到办公室,为了躲过海月他特意拜托松田打算让他从东京查一下近期加藤和池波的流水单,可是对方却显得有些为难,“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他有些说不出口了。
“出什么问题了?”
听筒那头没有人说话,只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很久后好友才小声回答道:“你说巧不巧,上次帮你调查他们娘俩后我们办公室因为电路老化修整过一次。换线路就换线路呗,竟就这么凑巧地发现了传真机里我传资料给你的记录。上头于是趁机对我们手上的资料进行了一轮彻底检查,还分别找我们谈话,我听同事说问题中有提到你的名字。”
东京都警视厅?
身为副总监的父亲所在的东京都警视厅……
“莲实警官,”莲实派去联络黑泽的警员回来汇报道,“黑泽不在发廊,职员们说他已经失联好几天了,而且发廊办公室中有遭人闯空门的迹象。”
莲实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们重新接管案件的事本部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都看到了,现在小泽跑了,黑泽那里也出现异常,或许黑泽家最近两天就会有新动向,明天轮休的各位要保证手机开机,随时听从调遣。”山田警官听完汇报后这样要求。
“好好的休息日看来是要泡汤了。”回办公室的路上佐藤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巧,明天正是她轮休的日子。
“放心吧,不会有事情发生的,回去好好休息。”
佐藤瞧着笑嘻嘻的莲实,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莲实神秘地笑了。
“切,骗人的吧,仗着自己后天轮休说这种不疼不痒的话。”佐藤撇撇嘴角,依然烦闷。
随便你信不信。莲实没有再纠结。
第二天早上莲实收到了松田通过私人邮箱发来的邮件,里面是加藤等四人十年内的全部流水,看来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帮忙了——他已经尽力了。
作为商人,加藤和池波近期的日常开销依然十分庞杂,可其中两笔大额现金提取记录还是被莲实圈了出来。
人员到齐后莲实藏好流水单,带着比护他们去了黑泽的店里。保洁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牵扯进了案件,听说警察此行与小泽亮平有关,配合得恨不得把多年前的记忆从脑袋里挖出来。
“小泽?我想想啊……”她抱着头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很久,“7年前?对,是7年前,黑泽先生刚出狱时录用的他。因为先生服刑期间发廊生意不好,走了不少人,发了招聘启事当天就录用他了。他手脚麻利,虽然时常会有店员在小钢珠店门口碰到他,可年轻人嘛,做做发财梦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不耽误工作黑泽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莲实记起黑泽服刑的事,当时比护似乎确实说起过,十年前他饮酒后无证驾驶船只因疏忽致人死亡被判入狱3年,可是再具体些就不曾听说了,“你知道黑泽先生入狱的原因吗?”
“酒后驾船致人死亡,旁边这位警察曾经问过我。”保洁指了指比护。
“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是从您这里听来的。”
莲实意外地转向他,“什么?这种事竟然不是你从卷宗里查到的?”
比护忙向他解释,“我在系统里查了的,或许因为卷宗久远了,那时入档时出现了遗漏,所以系统里只有他饮酒后无证驾驶船只因疏忽致人死亡被判入狱3年的结论,找不到案件细节。”
“那纸质卷宗呢?”
“我去的前一天那批卷宗被警校借走做教案用了,我催了好几次,档案馆的答复一直是没有还回来,再后来就给忘了,对不起……”比护小心翼翼地抱歉道。
“那你记得当年调查案件的警察是谁吗?”
比护将功补过踊跃发言,“记得,是一个已经辞职的警察,姓清水。”
清水……
莲实想起昨天佐藤交给自己的检验报告,想起7月初上班时同海月警官站在警察本部大厅的那个商人,忽然明朗了。
莲实站在剧院门口,在队伍最前面尴尬地翻找着身上的口袋: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口袋里了,怎么会……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道了歉,走出早已不耐烦的人群,回到停车场,将车里和身上再次翻了个底朝天,不得不倚在椅背上认命了——他把森枝送给自己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门票弄丢了。
他记得森枝说过,因为横滨演出场次较少,门票全部需要提前预订,所以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可他还是忙得连门票什么时候丢的都想不起来了。
要不就算了吧,以后再看也不迟。
莲实这样打算着,从车里钻了出来,准备先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喝点东西等演出结束。
“莲实先生?”谁知身后有女人叫住了他——是森枝的经纪人藤井小姐。她听说了莲实此刻还没有进场的原因立刻给人打去了电话,亲自带着他进了剧场,然后小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去了后台。
戏剧不知已开始了多久,森枝站在舞台上,身穿袖子翻卷的白色衬衫,腰带将它的下摆松垮地系在黑色的长裤外,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
莲实心虚地俯下身,唯恐干扰到别人的视线。他依稀记得自己的位置在观众席的中间,伸长脖子望去,那里确实是空的,可莲实此时却没有勇气在其他观众的责备声中厚着脸皮挤进去。
他瞧见后排靠近过道的地方有一处空座位,便挪过去蹲着身子小心讯问那位置是否已有主人,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站起身,本想低调地坐下看剧,不曾想身后打下来的灯光从他身旁扫过照向舞台。莲实忙坐了下来,抬头看见森枝正望向自己这里,眼角好像带着笑意。
“我爱上了那个人……”森枝远远地与他对视,开口道。他脸上洋溢着坠入爱河的喜悦,不禁让莲实怦然心动,嘴角轻轻上扬。
“凯普莱特家的小姐。”谁知“罗密欧”继续这样补充。
莲实自嘲,低头摸了摸额头,酸溜溜的撇撇嘴角:人家现在是罗密欧,爱的自然是凯普莱特家的朱丽叶小姐,你不是看过剧本吗?还自作多情些什么!
【好友班伏里奥:什么?凯普莱特家的人?你疯了吗……】
“我想是的。”森枝打断了他,在舞台上轻笑出声。
莲实忍不住抬头向森枝望去:不对,这里不该出现他的台词,演了这么多场戏剧,难道森枝还会忘词吗?
对手演员似乎也在瞬间下意识地惊讶得睁大眼睛,看来确实被戏外的森枝吓了一跳,可随即便恢复了镇定,“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你爱上仇人的女儿,他会杀了你的!”
“怎么,连你也不理解我吗?”森枝轻轻皱了眉头,转身望向莲实方向时又甜甜地笑了,“我爱那姑娘,而且我确定那姑娘也爱我,我会为这份爱情放弃一切。”
【班伏里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这样对不起你的父亲,你的家族!
罗密欧:好朋友,你的一番友爱只会在我过多的悲哀之上再加上悲哀,罗密欧已经失踪了,这儿不是罗密欧,他的心早就飞到凯普莱特家去了。
……】
【罗密欧(望向朱丽叶):再会,再会!给我一个吻,我就下去。】
森枝在追光灯下轻轻扶上女孩的肩头,低头吻了上去。双眸轻闭,侧颜交叠在光亮里;双唇轻贴,言语溺死在温柔中。
有人在黑暗的观众席中不爽地挑了挑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开始了,森枝拍戏时慷慨的吻又开始了。
【罗密欧(跪在朱丽叶的“尸体”前掏出药水):来吧,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
(将药水一饮而尽,很快开始腹痛)
罗密欧:卖药的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发作了。如此,拥吻她,我也即将……(吻朱丽叶)死去……
(倒地,罗密欧死)】
森枝将罗密欧演得异常悲情,强大的张力将早已看过他排练的莲实震住了。散场时莲实久久没能缓过劲,直到藤井小姐找到他,拍拍他的肩头才算让他回神。
莲实拒绝了藤井小姐带他去后台的邀请,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向大厅走去。森枝大概是在卸妆,等了很久还没有出现。于是莲实索性坐在大门外花坛的台阶上等他,直到观众散去,直到周围安静得只剩他翻阅手机的动静,才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
饰演朱丽叶的女演员依然走在森枝旁边,脸颊红扑扑的,不时抬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森枝也不拘谨,大方地与她交谈,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对真实的情侣。
莲实突然想起了森枝吻向她时的场景,一见钟情时的吻、离别时扶着她肩头的吻、“死前”俯下身的吻、朱丽叶“殉情”时的吻……他忍不住狂躁地抓了抓头发,别过脸去再不想看他们。
听到身后一行人的道别声莲实才重又转过身,看见森枝孤单地倚在大厅的墙上。今天话剧结束得早,天边最后的夕阳从门缝里挤进森枝身上,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森枝的脸颊在阳光里反出光洁的色泽,清冷的五官下透明得不可思议。
他低头踩脚边的影子玩,忽然发现身上蒙了层阴影便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笑着对莲实道:“我以为看不到阳光了,谁知一抬头,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