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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红色行李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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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实联系不上森枝了,藤井小姐说他们还在东京宣传电影,等森枝有时间会提醒他回电。莲实道了谢,不过挂断电话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谢绝了。
他知道森枝回来过,每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剧照常演出,那孩子不会一直呆在东京的……
“再见,蒙太古(罗密欧的姓氏)。”烟花大会结束后他按照森枝的要求将他送到了藤井小姐在东京预定好的宾馆的停车场,一直沉默不语的森枝在莲实道别前突然抱住他,笑着在他耳边说了这样的话便打开车门离开了。
没有转身向他挥手,甚至没有回头。
他始终在等森枝向自己吐露心声,他猜到他有心事,哀愁的,苦闷的,可森枝直至走进宾馆的大门都没有过丝毫的犹豫。森枝很少主动,无论情事还是接吻,无论交谈还是约会,主动权看似在莲实手上,可说到底却全然被他掌控。
莲实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碰过他,吻过他,却还是没能走进他心里。
案件并没有因莲实的走神而停止,这天早上睡梦中的他突然惊醒,冥冥之中的心慌让他再也睡不着了。莲实索性比平时早一些来了办公室,可刚一进来就看见比护挂断电话,他还没掏出口袋的手机也在那时结束了震动。比护急匆匆跑向他,神色慌张又激动。
“莲实警官,我正要和您联系,早上二组接到报案……黑泽聪死了。”
莲实抬头望了眼老旧的公寓楼,搞不懂黑泽那样的大老板为什么有家不回偏偏住这种地方。
比护将两只口罩递给莲实,“听说死了好几天,这大热天的……如果不是邻居觉得他家的气味太大,估计要等到房东催收下季度房租时才能发现了。”
即使戴上两层口罩,即使已经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可当两人钻过警戒线进入房间后还是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干呕不迭。
从屋内的陈设来看黑泽像是在这里租住了很久,电器、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俨然单身中年男子的独居地,只是角落里被人打开翻找东西而散落一地的女性内衣异常突兀。黑泽仰面倚在座椅靠背上,头向后倾,从脖子上的伤口可以看出是被人用利器封了喉,血瞬间喷出,溅得墙面一片暗红可怖。
房间内留下了一连串清晰的鞋印,从参考尺测量的大致长度来看,与冰川野被杀那天从病房门进入被监控拍到的高大身影在VIP病房中留下的一致。可是整个房间中却并未找到鞋印以外的蛛丝马迹。
技术人员拍好照片便将黑泽抬出座位,装进了尸检袋,被他尸体挡住的写字桌抽屉赫然出现在眼前。莲实拉开了抽屉,除了记录着大额存款的存折外其他东西并无异常。
他特别注意到那张存折上转入大额存款的时间,正是比护说起的黑泽从池波车中提走现金被盗后半个月左右,汇款人是冰川野。只是这钱显然并没有如他生前所说用于投资,而是无度地挥霍掉了。
桌子的一旁有个小小的垃圾桶,里面掺杂着红色的碎纸片。纸片上好像还贴有从报纸上剪下的假名……
「红行李箱中的亡灵托我取你性命。」
这是拼接后信纸上显示的内容。
和冰川野收到的匿名信同样的拼贴匿名信,相同的排版,同样的信封,只是这次信封上多了两枚幼稚的贴纸:红色行李箱和白色游艇。
红色行李箱……
莲实想起池波听说自家后备箱中有红色行李箱时的惊慌。
该不会……
“比护,跟我回去查一下有关多年前发生的行李箱藏尸案的卷宗,”莲实冲出房门向楼下的警车跑去,打开车门前还不忘向小组成员嘱咐一句,“注意观察池波胜久的动向。”
莲实坐在副驾驶上,眼看着比护将车开进了陌生小路忍不住问:“好路不走,你怎么走这儿?”
“我看莲实警官似乎很着急,放心吧,从这条路走可以抄近道,老司机为了避开摄像头超速都爱走这儿。”
“抄近道?你是说这条路上没有摄像头?”莲实确认道。
“是。”
没有摄像头的近道……
莲实打开地图软件,以森枝家为起点,黑泽的旧公寓为终点,果然,原本需要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在抄近道后缩短至十五分钟。他攥着匿名信密封袋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从此刻起无情地展现在他面前。
——与冰川野收到的匿名信相同,这封信也是出自森枝的手笔,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信件递进黑泽公寓门缝的时间应该正是冰川野被杀的那个凌晨。
所以,那天凌晨对于森枝来说的特殊意义是他刚从东京宣传电影回到横滨吗?
还有……
还有他……
可以在一夜情事的迷蒙中为森枝作不在场证明……
那天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难道森枝从一开始就计划好在和自己温存的午夜将匿名信送过来吗?
“那……我先走了,晚上家里见吧。”他记得两人在黑泽发廊对面的面馆分手时森枝这样邀请。
从进入面馆看到森枝时莲实心中就莫名觉得蹊跷:怎么会这么巧,明明森枝的家和工作室不在附近,为什么他会刚巧在从东京赶回来的那个下午出现在那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的相遇根本不是巧合,说不好正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来——莲实希望借着剪发的由头和黑泽见面,从闲聊中发现端倪;而森枝却很可能带着封匿名信,希望在黑泽不在店的时候偷偷塞进他办公室门缝里。
只是那时很不凑巧地,黑泽的身影从窗前一晃而过。
打开陈旧的卷宗时总在飞扬的灰尘里伴随着一股霉味,比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继续根据系统里通过关键词搜索出的卷宗号查找可能的旧案件。
忽然他站起身,惊呼了一声“找到了”,献宝似的将卷宗平铺到莲实面前的资料上,“红色行李箱,莲实警官,这次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那是7年前发生在横滨海边的一桩悬案。一天在横滨大桥边垂钓的男人发现了草丛中的红色行李箱,里面装着具腐烂的□□女尸。
死者名叫风晴沙耶,是常年在神奈川县和东京都活动的中年名媛。她失踪时家人曾经报警寻找多日,家中被擦拭后还依稀可见的打斗痕迹和消失的钱财让警方初步判定为盗窃案,只是谁也没想到一向体面的她竟然以这种方式死去。
由于那几天刚下过大雨,雨水冲刷掉了堤岸大量的证据,可同时,因为雨天鲜少有人出门,一处异常的车辙印被警方拍下来作为了案件侦破的关键。
只是这条线索被另一个人否定了,他在接手案件后在之后的资料中将其定性为无差别盗窃过失致人死亡事件。莲实将资料翻到最后,看到了这个警察的签名,忍不住冷笑。
是你啊,海月“前辈”。
池波胜久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对面前自己之前根本没瞧得起的警察抓住了他着急中说漏嘴的破绽紧张不已,强撑之后他终究还是松了口气,“人不是我杀的,是黑泽……那家伙出狱后有天来找我借车,还回来时司机说后备箱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我本没有多心,只是后来看到了风晴被害的新闻,新闻里还提到车轮印,我就质问黑泽,他才告诉我的。”
“杀害风晴的人里还有谁?”
“我不知道,黑泽说他去风晴家里时和她发生了争吵,气头上失手杀了人。黑泽担心被人发现,就在她家里找了个最大的行李箱把人装走了。原本想把人埋了的,但是那天下了一天雨,土坑不好挖,所以最后干脆抛海边去了。他从来没向我提及另一个人参与进去,除了我借给他车以外。”
莲实点点头,“那据你推测,冰川野会吗?”
池波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道:“冰川野好端端地怎么会帮他?躲他还来不及呢。”
如果池波当真是杀害冰川野的三人之一,除非牵扯到自己,不然不会如此信誓旦旦地为对方辩白,莲实继续问,“这话怎么说?”
“因为黑泽那家伙不讲信用又贪得无厌,你如果和他相处久了,也会想尽办法躲得远远的。”
“躲得远远的还会在7月2日周六下午用自己的红色跑车载着他去你的郊区别墅?”根据发廊保洁的说辞,负责交通部分的岩路终于在庞杂的监控中找到了森枝被黑泽的球棒袭击那天下午载着黑泽从发廊离开的红色跑车的终点,正是跑车主人池波的郊区别墅。
莲实见池波眼神慌乱,提醒道:“你不记得吗?从发廊总部直接接走的黑泽,开着你那辆车牌遮挡的红色跑车,一路向郊外开去,当天没有返程。”
池波急了,提高了声调想为自己证明,“是去参加聚会,哦,不对,那天是去钓鱼的,就我们俩。警官,你相信我,确实是去钓鱼,我郊区别墅那里有一小片水域,黑泽说想去玩。他总向我抱怨,因为六月下雨他都没法打棒球了,然后赖在我家住了一晚。”
“只是去钓鱼他会对警察撒谎说自己当天下午在办公室睡觉?”
“他为什么撒谎我怎么清楚,确实是去钓鱼,您可以去调查。”
“这是自然,”莲实点点头,转而又问:“风晴被杀后你为什么要借车给黑泽?”
池波有些犹豫,只顾着擦汗,哼哼唧唧半天才小声嘟囔道:“好朋友嘛,他来我公司玩时看上了,我想着那几天也用不到,就借他了。”
“好朋友”?刚才还说黑泽不讲信用又贪得无厌,现在又成了好朋友?
“是跑车?什么关系啊把跑车随手借人?”
池波笑了,“怎么可能,跑车哪来的这么大的后备箱……”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我和他关系一般,是一辆挺普通的三厢车。”
“什么牌子什么颜色?”
“……我记得是本田,黑色的。”
“好好想想,是本田吗?”莲实忽然冷笑,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死盯着池波沉默中止不住抽搐的下眼皮,眯了眯眼睛已有了答案。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辆当年新款的黑色丰田三厢商务车才对,多年过去,那车依然被保养得很好。只是不知道,被自己的警棍划出痕迹后现在怎么样了。
庆幸莲实的好友已将十年来的资金流水传给了他,才让莲实发现就在风晴失踪前不久冰川野的账面上取出过一笔大额的现金,而在她的案件发生之后,池波和加藤也有资金流出。如果如池波所说他没有参与风晴的案子却知道是黑泽干的,不应该是黑泽为了封住池波的口给他钱吗?为什么结果却是相反的?
“你和黑泽究竟是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刚巧最近在横滨居住的加藤坚定地回答,“警官您是知道的,我旗下艺人的妆造从很早的时候起就由黑泽负责了,大概就是……大概就是7年前,没错,是那个时候。所以我和他有资金往来并不奇怪不是吗?包括您提到的他死前的那天下午打给我的电话,也是因为最近有艺人接戏需要谈论妆发的事。”
加藤口中“死前的那天”正是法医推断的黑泽死亡的冰川野被杀的同一天,据通话记录显示黑泽在出事当天的下午曾分别与加藤和池波进行长时间联系,并在当天晚上被杀。
“正常的业务往来需要用现金支付吗?”
加藤笑着换了二郎腿的方向,“这您就要去问黑泽了,他想避税想疯了我有什么办法?像他那种喜欢带女人回出租屋的贪财好色的老男人,出事还不是早晚的?”
“对于他的出租屋你知道多少?”
“以前听池波说起过,一次酒局上。好像是池波有事找他他不在家,听两个人嘀咕好像是池波要给他钱还是什么的事,黑泽说最近都在出租屋住,要他有事到那里去找自己,可池波却很嫌弃,要他回店里再给自己打电话。”
给钱的人反而比收钱的人还要卑微,“池波要给他什么钱?”
加藤无辜地摇摇头,厌弃道:“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之间有过矛盾,池波欠黑泽一个大人情,所以黑泽经常会找池波要钱,像个无底洞一样没完没了。”
有把柄在黑泽手上,是这个意思吗?
谁知池波情绪失控了似的大声嚷嚷道:“把柄?我能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简直就是笑话!黑泽出事之前之所以会给我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反而是因为他怀疑加藤要害他。”
他见莲实没有打断自己,欠了欠身继续道:“警官您应该能在黑泽的家里找到一封匿名信,那天黑泽打电话给我,说他收到了威胁信,他很恐慌,担心因为风晴的案子被人报复。我知道风晴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可我见过她和加藤在酒桌上说笑,好像关系很亲密,就有些怀疑加藤。而且凑巧的是,我那天竟然也在信箱里发现了匿名信,我敢肯定,加藤没有。”
“你的信箱每天都会查看吗?收到的匿名信在哪儿?”
池波像是被问住了,他敷衍地比划道:“就是那种粘贴了假名的匿名信,因为我每天都有查看邮箱的习惯,应该就是那天收到的。上面就是一些威胁的话,我当时没当回事,觉得应该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正好看见垃圾车经过,团一团就给扔了。”
莲实狐疑地看着池波,竭尽所能地回想冰川野被杀那天森枝的行程。
不可能!池波的话有问题!
那天即使经过了两人的第一夜,森枝还是为了上午开始的排练一早就强撑着起来了。他很在乎戏剧的质量,藤井小姐还亲自过来在森枝家门口接的他。
那天森枝一直很忙,上午莲实在茶水间冲咖啡时还在从永野身边经过时看到她手机里正在放送森枝为了宣传《罗密欧与朱丽叶》接受采访的直播。戏剧排练过程十分辛苦,据莲实晚上来剧院等森枝时听到他那些正要开车回家的共演们抱怨,几乎连轴转一直没有休息。
如果池波果真收到了当天的匿名信,会是托藤井小姐投进池波家邮箱里的吗?莲实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调查过藤井小姐,那是一次节目中森枝偶然认识的年轻女士,为了送黑泽的信不惜冒着被自己发现半夜出行的风险的森枝会将这件事托付给只认识不长时间的新经纪人吗?
与此同时,平野娜娜的嫌疑在莲实心中陡然提高。
平野娜娜……
她一定对某桩旧事有莲实意想不到的了解。
“信纸上有什么图案或花纹吗,还是纯色?”
“什,什么?”池波有些懵了,“可能有吧,我没有注意到这些。”
“假名出自什么报刊?”
池波笑了,“这我怎么会知道,花花绿绿的,应该就是随便找点什么宣传单杂志之类的剪的吧。”
莲实的心落了地,池波这封存在于口中的匿名信大概是通过黑泽电话中的讲述临时编造出来的。其他的他不知道,但森枝亲自制作的两封匿名信的假名纸片都来自于当天的《新东京晚报》。因为发行量极大、订阅范围极广且栏目众多因此难以推测出寄信人的喜好和地域,所以森枝没道理在寄信给黑泽的当天更换另一种容易暴露身份的原材料。
加藤坦言自己确实没收到什么匿名信,而对于自己与风晴的关系她却有些遮掩。只是表示自己和对方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几乎从未私下联系过,仅仅因为风晴人脉广所以不敢得罪而已,酒桌上偶尔见到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就各自回座位了。
一个牵扯进黑泽、池波的女人,
一个加藤认识的女人,
一个已经离世多年的没有孩子的女人……
会是她吗?
莲实接着问加藤:“出席这种场合时,您一般自己去还是带森枝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