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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为子十载 ...


  •   从美容院回到公司的加藤心情大好:她已将邮件发给了“猎人”,只用静静地等待对方奉上装有娜娜心脏的“匣子”便可以暂时安枕无忧。

      她忽然想起森枝的那箱剧照,索性今天拿出来欣赏欣赏。
      这个儿子也算是她最杰出的作品了,如果不是自己呕心沥血地扶持才得以让他平凡的人生重启,他怎么会有今天?

      加藤想起白鸟死的那一年,森枝蹲在她家门口见她回来可怜巴巴地拉扯着她的衣角,一声一声“妈妈(お母さん)”地叫她。

      身型单薄的漂亮男孩眨巴着大眼睛,声音软软糯糯的,还是让加藤动了恻隐之心——这孩子虽还未满15岁,可毕竟已经懂事了。对于经常为工作奔忙的自己而言,相较于萃香死时还需要人照顾的10岁孩童,不知不觉5年过去,现在的森枝并不算是个累赘。

      于是加藤让森枝进了家门,不过在为他准备床铺时就因麻烦又开始后悔了。

      她没有心情去谴责自己的心软,简单想了个第二天早上把森枝打发走的理由便重又记起自己白天遇到的糟心事。演艺圈中新人辈出,加藤的事业似乎也已失去了曾经的辉煌:成年艺人口碑不佳,口碑不错的演技受人诟病,全方位发展的已不再年轻,新扶持的童星扛不起大旗……就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接到知情人员打来的电话,电视剧《重启人生》中饰演柏木昴的试镜演员又增加了一个叫“北岛翔太”的竞争对手。

      她知道这孩子,另一家经纪公司近年来力捧的小童星,甚至听说为了让他拿下这个角色经纪人已经开始在剧组中走动了。

      如果自己手上的那几个小演员不能竞争过他,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好强的加藤越想越急,走回客厅旋即给员工打去电话提醒此时。可员工的笨拙愚钝还是激得她尤为上火,加藤忍不住在电话中发了脾气。

      她挂了电话,抬头时眼前多了个装着冰水的杯子,顺着拿杯的小手望过去,加藤看见了漂亮的森枝安静地看着自己,乖巧地微笑。

      森枝见她接过水杯喝了几口,也跪坐在加藤身边,一边撒着娇叫着母亲,一边俯身枕在她膝上,眨巴着眼睛望向她。

      他的五官着实精致,像极了自己。
      加藤心中一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第一次这样细致地打量他。

      森枝闭上眼睛,猫似的享受母亲的爱抚,正当加藤以为他睡着时他幽幽地叫了声母亲。

      “嗯?”与5年前的厌烦相比,加藤第一次感受到成为母亲的快乐:一个长得像自己的漂亮孩子仰视着她,用好似将她当做神明一般的眼神注视着,轻声以别人不会有的待遇称呼,在他眼中她重又作回了女王。

      “妈妈觉得我好看吗?”森枝眨巴着眼睛轻声问道。

      “好看啊,我们小弘当然好看了。”

      “作为经纪人,会觉得我比北岛翔太好看吗?”

      加藤的手顿了顿,“小弘……”

      “让我作演员吧,妈妈,如果觉得那个男孩碍了您的眼,为什么不把资源抢过来留给自己人呢?”森枝坐起身,望着惊愕的母亲,神色平静地祈求,“求您捧红我吧,像力捧您手下其他艺人那样,责骂也好,训斥也好,我要成为未来最有名气的演员,走到哪儿都被别人注意的那种,一个小举动都被人深究的那种。”

      森枝眨巴着大眼睛,脸上却没有一丝激动和稚嫩的气息,变声期略微沙哑的声音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清冷。加藤说不出哪里诡异,只觉得那漆黑的瞳孔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仔细端详想一窥究竟,反而差点迷了方向失了神智。

      她回了回神,才觉得周身没来由地发凉。虽说自己没有养育森枝的经验,可15岁的孩子真的该是这样的吗?

      “演艺圈并没有你想得那样轻松,你现在还小……去睡吧,我会考虑的。”加藤的第六感疯狂地发出警告,她不明白原由,不过还是有些害怕地逃避了。

      森枝点点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出悲喜。他乖巧地站起身,有些失望了,“呵,果然被他说中了。”

      “什么?”

      “没什么的,妈妈,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森枝苦笑道,“我看您工作上似乎不太顺心,想帮帮您……不过是被同学嘲笑了几句,没关系,我应付得来。”

      加藤下午才在电话里因为北岛的事被人讽刺了一通,好胜如她,一听这话顿时着了无名火。她见森枝要离开,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你说清楚,谁嘲笑你了?”

      “就是班上的同学斋藤凑啊,他说他认得北岛,嘲笑我即使母亲就是经纪人,外型条件也比他好,可就算当了演员一定不会有北岛那样的人气。我原以为我可以从您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没想到……”

      森枝说着委屈地撅起嘴巴,可泪水汩汩流出时加藤却意外地心安了:原来如此,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凑过去为森枝擦了擦泪水,耳边响起电话里幸灾乐祸的声音,“不要听他们胡说,以后自有他们高攀不起的时候。”

      “嗯,”森枝哽咽着,“我会努力,我要成为出名的演员,我要成为一言一行都足够轰动娱乐圈的人。”

      加藤翻看着森枝出道以来的照片,满意地哼起歌来。这孩子性格像极了自己,目标明确绝不服输,自从15岁那年成功挤掉北岛翔太拿下“柏木昴”便一发不可收拾,在片场成熟懂事得超脱了那个年纪,冷峻的眼神时常让加藤吃惊,可当森枝看向自己时分明又笑得未脱稚气。

      她依靠森枝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他也一骑绝尘真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成为20代最有实力的男演员。他是她的战利品,是她的勋功章,让加藤透过剧照还能再次感受到曾经的荣耀。

      森枝拍过很多校园剧,他空闲时似乎很爱在剧组教室的黑板上涂涂写写,然后比着树杈在黑板的涂鸦前留影。加藤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着黑板上搞怪的画,不经意间在森枝的右手边注意到一个被他手臂遮挡的名字,照片中依稀可见的是前面三个字——“木之叶”。

      这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心中“咯噔”一声。加藤看了眼照片盒子上的剧名,忽然又记起这是森枝在《不苟言笑的木之叶同学》中饰演的角色木之叶航生的姓氏。

      一定写的是剧中角色的名字吧。
      她笃定地猜想,重又放下心来,翻向下一张照片。

      依然是同样背景的剧照,只是调整了拍摄角度后黑板上名字的后半部分显现了出来。

      ——不是“航生”,而是一瓣被特意涂了颜色的西瓜(すいか)。
      ——木之叶……すいか(萃香)。

      木之叶航生……
      木之叶……

      森枝躺在夏日沙滩上重复着自己电视剧中角色的名字,轻轻闭上眼睛任由海水拍打脚面。他听着那海浪的声响,忽然觉得自己像被人遗弃在荒芜的孤岛,而这样做的不是别人,正是10岁那年的自己。

      从他选择蛰伏下来伺机复仇开始森枝似乎就失去了与别人交心的资格,有时想将思念和痛苦讲给别人听,同龄的孩子无法理解的嬉笑只会加剧他的孤独,可随时被真凶察觉的风险更让他忐忑。他变得寡言,笑时会学着其他孩子勾起稚嫩的嘴角,可眼睛却敏感地环视四周,冷冷地将一切收进眼底。

      在《不苟言笑的木之叶同学》的片场,站在摄像机后不远处的加藤常会欣慰地看向他,可森枝知道,那和其他小演员的母亲投向孩子的目光有本质的区别——她不是在看亲生儿子,更像在欣赏自己兜售的商品,眼里嘴角充盈着几欲溢出的得意:“看啊,我带出来的艺人就是这么赚钱。”

      她似乎在告诉他即将饰演“木之叶航生”时充满了为他拿下另一单生意的成就感,全然忘记了这个角色的姓氏对于他的另一重意义。

      森枝似乎能透过她的笑眼看到那晚可怕的夜,看到无尽的黑暗和可怖水面上挣扎求救的手。那手探出水面伸展开,试图扯住自己的命,带着生的不息的念,像是以往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会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的带泪的笑,坚韧得哪怕在雨天依然可以从她的笑中看到阳光。

      那只手终究被深渊吞没,带着他儿时的光永远地坠落,他心中的热忱似乎也随之沉进了冰冷的水底,连声音也自此尘封,变得可有可无。森枝偶尔偷偷喝醉后想借着酒劲说些疯话给别人听,可张张口又瞬间清醒,克制地顿了又顿自嘲地换成一句“算了”。

      谁会在乎?谁又会懂呢?
      明明身处喧闹,心却孤冷无依。
      久而久之,连倾诉的冲动和那句“算了”都不再有了。

      就像萃香徒劳求救的手,没有人会救他。

      曾经,她给了他10年的家,他便愿用一生还她一个公道,即使赌上了自己的全部。

      剧本中的木之叶航生有个会家暴他的母亲,可当葵发现他脸上的伤时他却矢口否认,笑称是自己摔的。

      森枝拍戏时总会忍不住心酸地哽咽,因为这与他的经历出奇的相似。

      萃香死后加藤为了争夺保险金将年仅10岁的他接到自己身边,对外以慈母和思念挚友的形象示人,可背地里却常常将事业上的不如意发泄在他身上。心中失去养母的难过和□□的痛苦让森枝变得沉默,实在想念时他会忍不住去找白鸟,透过院落和窗子静静地看着他,想想三个人曾经或未来的美好。森枝不敢接近,唯恐因为自己的出现勾起对方不好的思绪。

      可是终有一天他还是被白鸟发现了,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他身上因为加藤推搡撞到桌角的淤青。

      “自己摔的。”森枝那时强装笑意解释,可他还是看到白鸟自责地拧了拧眉头:他什么也没有做好,被那该死的法律夺走了一切,没有守护好萃香,没能找到真相,连弘树也没能留在身边。

      “弘树,跟我一起生活吧。作为你的监护人,你母亲已经得到了保险金,现在的你对于她而言或许是个累赘,但你永远是我的儿子。”白鸟这样邀请他。

      加藤求之不得,这正是她不急着给弘树改名的原因,于是很快便送来了他的行李,断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是母亲,孩子是无法讨厌母亲的,无论被多么过分的对待,孩子最爱的还是母亲……”当剧中想要帮助航生的葵问航生为什么要帮母亲隐瞒对自己的家暴时他这样回答。

      森枝在回看这段台词时会想到萃香去世后的那段时光,他不止一次地被加藤打骂却又希望得到她的关爱。他因隐隐觉察出加藤的所作所为而仇恨她,可是内心深处却依然对她抱有奢望和留恋,又因自己如此没有良心地对杀害萃香的凶手产生眷恋而自责和鄙夷——那是他的生母,却也是杀害他母亲、葬送他幸福人生的凶手。

      他盯着台词本自问:你爱这个母亲吗?你恨她吗?
      好像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木之叶航生……
      木之叶……

      森枝在口中重复着这个姓氏,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差一点在恍惚中背叛了自己的初心,背叛了自己心中无人可以代替的妈妈。

      可他又无奈地叹了气,或许正如加藤对他发火时所说的那样,他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个意外,本就是个得不到祝福的孩子,一件丢掉也可有可无的垃圾。只是那个同样生来命苦的女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捡回家中当成了宝贝,才让他在这世上苟活了这些年。永远地失去她又永远地活在对生母的仇恨中就是他活着的代价,他挣脱不得,就像身体里流着那两个他厌恶的又同时厌恶着他的人的血,宿命一般,今生也休想解脱。

      “妈妈……死了。”航生在天台将这个噩耗告诉了葵,可在现实中,他连公开说这句话的能力都没有。“ママ(mama)”是森枝对萃香的秘密称呼,她怕加藤听到会伤心,提醒森枝只能私下里这样叫她,所以除了被娜娜撞见一次,他从未在第三个人在场时这样称呼她。而如今,想为萃香寻找真相的自己更不能暴露他对萃香的情感,他要平淡到足以让别人忘记,他始终铭记着这位母亲。

      白鸟从未停止过搜集证据,他雇佣了有名的平野诚律师,可一切并不顺利。与森枝共同居住在公寓的4年间那里常常遭到闯空门,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翻动过,一切都在,唯独那些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在最后一次闯空门报警无果后白鸟做出了决定,他要带着弘树搬家,搬去原本打算与萃香结婚用的那所房子里。

      当初选房时弘树正在学习游泳,游泳馆位置偏僻也没有便捷的公共交通,见他喜欢萃香便随口建议挑选一处院中有泳池的房子,白鸟答应了。

      与白鸟一起重又走进这幢空房时森枝发现他将一幅眼熟的油画挂在了餐厅的墙上,那画森枝在萃香家中看了好多年,他记得她后来卖掉了。

      买下房产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萃香曾指着空荡荡的房间比划着心中的蓝图:“我准备抽时间去买些家具,不要多,客厅那边放沙发,对着西边的推拉门,旁边再摆个小茶几,原木色的就可以,墙边再放排矮柜,这边放餐边柜……”

      她那时笑得极开心,眼睛亮亮的,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准备抽时间去买些家具,”白鸟将画挂好,脸上带着笑意,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难以自持的苦痛,“不要多,客厅那边放沙发,对着西边的推拉门,旁边再摆个小茶几,原木色的就可以,墙边再放排矮柜,这边放餐边柜……”

      说着说着白鸟的眼中流下泪来,挂在上扬的嘴角旁,悲伤而诡异。森枝走上前试图擦去那泪水,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湿湿的。那个下午,两个与萃香没有血缘的亲人安静地悼念着这个逝去的生命。

      而后,白鸟晕了过去,失去爱人的4年间他早已为真相奔波积劳成疾,检验报告无情地宣布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多年后,当莲实第一次来家中做客时森枝指着始终空荡荡的房间笑盈盈地重复当年的话,“我准备抽时间去买些家具,不要多,客厅那边放沙发,对着西边的推拉门,旁边再摆个小茶几,原木色的就可以,墙边再放排矮柜……”

      他说到最后嗓子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便慌张地背过身去,望着墙上的油画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悲伤——他要将莲实彻底引入局,在一切都未准备好之前他不可以轻易暴露自己的感情和秘密。

      “……莲实有什么经验吗?干脆陪我逛逛吧。”

      他在转身时努力用从片场学来的技巧挤出纯真的笑意。

      没等白鸟为萃香完成新房布置的心愿他便在医院去世了,那时森枝陪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医生为白鸟盖上白布,始终没有哭泣。

      娜娜低头见森枝望着掌中刚从白鸟指间退下的戒指发呆,叹了口气安慰道:“都结束了,弘树。”

      “结束?”弘树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冷笑着反问,“我怎么会让它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呢?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轻易翻篇的。”

      娜娜惊讶地看向他,发现这孩子脸上露出平静又冷峻的笑容,超越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稚嫩。

      白鸟下葬那天弘树没有出现,只有平野律师和丈夫陪着她。娜娜听说弘树跟加藤搬去了东京,感慨他最终还是依顺了生母,只是没想到不久后自己会在片场偶然听说他出道的消息。

      “出道?”娜娜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谁?弘树吗?

      “是,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拿下《重启人生》里柏木昴的角色。听说试镜时很沉稳呢,非常少有的积极争取角色、努力融入角色的孩子。”

      娜娜不可思议地听着化妆师聊起弘树,像是在听她描述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孩子:那个向来有些认生害羞、总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男孩子竟然这样主动的争取角色……娜娜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可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加藤慌张地翻找着刚才被自己忽略的剧照,果然,每一次穿着校服在黑板前拍照时森枝身后总会出现那个刺目的标记:“森枝”和一瓣西瓜。

      和“木之叶”加西瓜有着相同含义的记号。

      森枝恳求她让自己出道时的话加藤依然记忆犹新:“……求您捧红我吧,像力捧您手下其他艺人那样,责骂也好,训斥也好,我要成为未来最有名气的演员,走到哪儿都被别人注意的那种,一个小举动都被人深究的那种……”
      “我会努力,我要成为出名的演员,我要成为一言一行都足够轰动娱乐圈的人。”

      他做到了,甚至因为太有名气连去警局都会招来一大帮记者,等着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传给等待在媒体背后庞大的关注着他的人们手中。

      “妈妈,您还记得すいか吗?我想すいか了。”

      她想起他对着她,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对着记者的镜头笑着喊出的那句话,忽然手上一抖,照片雪崩似的散落一地。

      被她处心积虑积累五年的心血也在他咬牙隐忍到达顶峰后的这一声呐喊中如积雪一般轰然崩塌。

      森枝迎来了他的时刻,足以将她淹没在自己亲手积攒的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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