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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To be or not to be ...


  •   “……森枝,不得不承认,你的演技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莲实第一次到森枝家中做客时这样说过。
      “……她(永野)说你的演技很好,演过在生母和养母之间挣扎的孩子、和父亲关系融洽的搞笑高中生、遭受家暴的底层学生、爱上仇家女儿的罗密欧、为父报仇的哈姆雷特……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媒体在吹捧你,可后来却渐渐觉得……你好像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演什么像什么。”

      “在生母和养母之间挣扎的孩子、和父亲关系融洽的搞笑高中生、遭受家暴的底层学生、爱上仇家女儿的罗密欧、为父报仇的哈姆雷特……
      “我的演技真的好吗?可我并不这样觉得啊……夸奖听得多了我却时常觉得我一直都只是在演自己……哪有什么演技啊,既然每个角色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怎么会演得不好呢?本能罢了。”

      柏木昴、铃本阳太、木之叶航生、罗密欧、哈姆雷特……演技好吗?都是在诉说我的故事,“演技”怎么会不好……

      森枝接到的人生第一个剧本名叫《重启人生》,讲述了儿时遭受家暴的男孩柏木昴被不能生育但条件富足的养父母偷走并抚养长大,最终回归生母家庭的故事。当真相被揭穿,养母在生母的指控下进了监狱,面对柏木昴的质问,她这样为自己辩白:

      “……我与你虽没有血缘,却是那个当你第一次穿上学校制服、第一个冲到终点线、生了病、流着泪、开怀大笑时都陪在你身边的人,即使有一天你遇到另一个自称你母亲的人,即使她和你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却不是你的母亲,属于我们之间十年美好又完整的母子记忆是她永远无法拥有的……”

      这样残忍的话萃香从未说过,但在森枝心里她已在那十年间用温柔和善良取代了本属于加藤的母亲的位置,成为了他的妈妈(ママ)。

      “我妈妈丢下我了吗?”被养母带走的柏木昴时常这样问她。

      在片场旁观出演3岁小昴的小演员和女演员对戏时森枝有一瞬间的恍惚:柏木昴在3岁时与生母走散,十年后回归原生家庭,而他呢?大约3岁时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萃香的亲生儿子,知道那个与萃香常联系的加藤生下他后不想要他,是萃香给了他一个家,可仅仅十年森枝又失去了她。

      “妈妈(ママ),我妈妈(お母さん)丢下我了……是吗?”森枝曾经这样问过萃香。

      她吓了一跳,笑着将玉子烧夹进他碗里,“并没有噢,她只是还没有明白作母亲的意义,等她明白了,我们阿树就有两个母亲,双倍母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

      “お母さん(母亲)。”森枝回到加藤身边后也会像柏木昴那样乖巧地唤着生母,露出嘴角清浅的梨涡,可笑容里没有暖意。

      他明白,白鸟那样处于明处地搜寻证据太过扎眼,对于弱小的他而言,想要查找真相就必须留在当事人身边,五人之中加藤便是最好的选择。而对于这位一向薄情重利的母亲,仅仅好看和乖巧远远不够,在事业上为她所用才是长久之计——他要成为出名的演员,拥有留在加藤身边的资本,拥有在媒体面前说出当年的疑案而不会被忽略的影响力。

      于是当森枝在记者会上对着摄像头说出“すいか”后他用偷来的黑泽的球棒打晕了自己,解开钓鱼线时他便已清楚的知道,多年来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版本的复仇即将一步一步成为现实。

      ——如果十年前的案子早已板上钉钉,那不妨用我的身体甚至生命逼迫逍遥法外的真凶重新拿起凶器。

      即使冤案不能治他们的罪,新的凶杀案也足够给他们判刑。

      我不需要他们道歉,我只想要他们的命。

      即使有一天我死了,也要做夜空中最耀眼的烟火,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在燃烧自己的那一刻照亮藏在黑暗中的所有人,将被隐匿已久的真相像烟火炸开时的轰鸣那般震慑大地……

      再次睁开眼睛时森枝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过森枝你啊,果然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宝宝,昏迷一个晚上嘴巴都不闲着,吵着要找妈妈(お母さん)……”莲实在医院里这样调侃着他。

      对此森枝是不信的,他整夜头疼得厉害,没怎么睡好。昏昏沉沉间,他总会梦见萃香溺水的画面,他想伸手救她,却怎么也够不着。梦中夏天的海水出奇的冷,冷得森枝迷蒙中身体不住发抖,这时他忽觉被温暖包裹,那人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让森枝自此沉沉睡了好久。

      “给予我们生命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取代的存在。”这是剧中小伙伴的台词,森枝很不喜欢。

      他在对台本时装作没有听见,风翻动了剧本,翻到昴与养母道别时的台词。

      “一个人真的不能有两个母亲吗?”与养母分开后他问律师。

      “一个人真的不能有两个母亲吗?”森枝转过头,也这样问身旁饰演律师的男演员。男人说不可以,因为这对自己的生母是不公平的。

      森枝不甘地咬了咬唇,继续争取,“夺走别人成为母亲的权利固然可憎……可如果这样做的人是生下我却并不爱我的生母呢?为了一己私欲硬生生割断了我和另一个母亲的联系,在之后的这几年相处里,她是否付出过真心,是否可以被定义为母亲?”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同人说笑的他的经纪人,那个杀了他生命中唯一给予过他母爱的女人的凶手,他永远的生母,与他有杀母之仇又有生养之恩的母亲。

      您确实生了我,却未必是我的母亲……

      “妈妈永远是妈妈……”森枝麻木地默念着昴愤怒反驳养母的台词,泪水无可奈何地从眼睛里滚落:可是我面前的这个人,同样错过我10年生命的女人,还有资格被称作母亲吗?

      如果加藤已不必被算做母亲,那么……
      那么杀了她是不是也算不上弑母了呢?

      加藤……
      冰川野、池波、黑泽、风晴……
      还有那些警察……
      在《哈姆雷特》的舞台上,森枝一时太入戏,竟在举刀刺向正在俯身祷告的杀父仇人时眼前突然浮现一艘小船和数张扭曲的脸。

      他的眼神透着仇恨和隐忍,惊艳了观众,因为小小年纪便可以如此精准地把控微表情被媒体大肆报道,可森枝很清楚,他没有在演,他恨不能用刀刺向他们。

      在与雷欧提斯决斗时,哈姆雷特得知叔父提前在对方的剑上涂了毒药,挥剑刺向叔父。那个杀了他父王篡夺王位好不风光的新国王叫喊着仓皇躲避,再不似萃香出事时那般嚣张。当看到对方“死”在自己剑下,“鲜血”染红了双手,森枝瘫软在“好友”怀中,在那一瞬间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真的已在现实中杀死了自己痛恨了很久的仇人又在自己的死亡中获得了永远的自由。

      帷幕落下,可森枝的身体依然兴奋得发抖。剧本中的哈姆雷特最终在复仇中失去了生命,可森枝却无助地发现一向平静的心底竟在渴望这份杀戮的癫狂和痛快,为复仇的胜利狂欢。

      他抬头望去,发觉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萃香葬礼上可恶的笑容,谢幕后他慌张着离开,默默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擦掉身上的“血迹”,他仿佛真的看见手中有红色液体被水流冲刷走了,那鲜艳的色彩引得体内嗜血的神经又开始兴奋的叫嚣,一阵耳鸣声中森枝抬头向镜子看去,似乎已杀红了眼。

      “阿树,”他突然听见萃香温柔而严肃的声音,“学习空手道是为了在需要时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明白吗?”

      那是他刚学空手道不久发生的事,因为气不过自己技不如人,森枝对向他挑衅的同学动了手,鼻青脸肿地回家求安慰时想不到萃香反而生气地教训了他。

      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应森枝负气地撅起嘴巴,可最终没有敌过萃香温柔的关怀和语重心长。在又一次用空手道为同学出头打跑混混后他果真得到了肯定,“我们阿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妈妈心中了不起的人呢。”

      妈妈,您一直的善良最终得到了什么呢?那些害了您的人不是照样好端端地活着吗?如果不是担心会被您讨厌我可能早就为您报仇了……

      萃香的遗物中有本当年饰演奥菲利亚时用过的《哈姆雷特》剧本,在她去世后那本子被森枝视为珍宝,寻着她在字里行间留下的气息他爱惜地读了一遍又一遍。他早已将其中的台词烂熟于心,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摆脱不了那悲剧的宿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撑在洗手台上,脑海中属于他的台词失控地叫嚷,冲破颅顶一般从灵魂深处喷涌,【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可是我,一个糊涂颟顸的家伙,垂头丧气,一天到晚像在做梦似的,忘记了杀父的大仇。虽然一个国王被人家用万恶的手段掠夺了他的权位,杀害了他的最宝贵的生命,我却始终哼不出一句话来……我的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像一个下流女人似的,只会用空言发发牢骚,学起泼妇骂街的样子来,在我已经是了不得的了!】

      泪水从森枝倔强的嘴角滑过,但那里即刻勾起了微笑——他听到导演在叫他,他还不能哭泣。

      上了高中后森枝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可他时常收到平野律师发来的短信提醒:横滨那幢房子又遭遇闯空门了,邻居报的警。

      他们都明白那些人想要找什么,和从前住在公寓里时一样,想从白鸟这里找到和萃香有关的资料和他们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

      森枝回了平野“知道了,谢谢”便不再追问了。他们起初报过警,但警察依然敷衍了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些警察已然靠不住了,想要复仇只能靠自己。

      2019年内阁会议通过的《民法修正案》使森枝成年的时间提前至2022年4月,继承白鸟遗产的当天森枝去了铃木所在的养老院。这个上辈子穷疯的老太太继承了萃香全部的财产,并狠心地全部变卖了精光。自从萃香去世森枝就没有再见过她,听说她快不行了,森枝有话想当面问问:曾经她收钱噤声,甚至将池波和黑泽认作干儿子,究竟是一个母亲伺机报仇前的隐忍还是当真将女儿换成金钱的贪婪。

      “奶奶,关于萃香的事,我想……”

      森枝还没有将话说完,铃木忽然慌张地几乎坐了起来,“不可以,不可以抢走我的,我的……”

      她伸手竭力够着森枝胸前系着钻石对戒的项链,老态龙钟的脸上不变的是当年细数3000万赔偿时的贪欲。

      森枝愣住了,半晌才冷哼一声苦涩地笑了,“我知道了,铃木女士,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

      森枝不再管她口中的碎碎念,起身离开了这个透不过气的鬼地方。他有些后悔了,自己还真是天真啊,竟对这种人抱有希望。

      在这件事上唯一能信任和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他在返程的车上开始了最终的打算。

      森枝于6月最后一天住进了横滨的房子,可他一夜未眠。静谧的黑夜中他听得见卧室里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时近时远,偶尔伴随柜门开关的“吱嘎”声。那人胆子出奇的大,竟为了翻找森枝枕头下方有意无意碰到了他的脸。

      单薄的身体紧绷着,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森枝屏住呼吸不敢声张,任由对方翻找完走出卧室下楼继续动作。他知道这个与自己身型相似的人的存在,依然为了证据而来,改造泳池时森枝曾偶然间察觉过,相似到近乎让他以为家里安装了镜子。

      天亮时森枝缓缓睁开眼睛,额头蒙了层细密的汗珠。在打电话给藤井小姐前他忐忑地将家中检查了一遍,发现放在玄关的鞋已被对方翻了出来逐一试穿,然后带走了一双。

      他已经不在乎了,只在出门时默不作声地收好鞋子,瞥了眼日历,最后一次在心中筛查了可能出现的意外,深呼吸,做好了“自首”前的准备——闯空门这种不痛不痒的报案已经不足以将当年的所有人牵扯其中,如今小有名气的自己正是最好的靶子。

      另外,还有娘家极有权势的冰川野太太……

      莲实从警校出来时已经到剧院散场的时间,他将车开进剧院的停车场,一如往常等待着森枝走过来和自己一同回家。

      森枝似乎有些累了,洗漱后没等莲实回房便蜷缩进床上闭上眼睛。

      简单整理了资料后莲实走进卧室,收走床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本侧躺在森枝身边。他立刻有所察觉,伸手揽住莲实的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莲实轻轻描摹着森枝精致的脸,声音沙哑着,心力交瘁地问:“森枝啊,你真是个好演员,一颦一笑都拿捏自如,如果不是知道你在演戏,或许早被你的演技骗了。我拿着剧本和你对着戏,有时还会想: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哪个来自角色,哪个来自真实的森枝弘树啊。”

      森枝紧闭双眼默不作声,只将揽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便又平静下来。莲实以为他睡着了,轻声叹气,小心翼翼地把毯子向上掖搡了一下,回抱着森枝也躺下闭上了眼睛。不想森枝突然在毯子里闷闷地说:“莲实,我被迫演了10年的孩子,今天晚上,就让我在你怀里作一回脆弱的大人吧。”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鼻音,好像刚刚哭过。

      “脆弱”
      认识森枝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莲实的心犹如被他揪住一般难受得几乎窒息。他在森枝额头留了个吻,重又用对方更加舒适的姿势将他拥入怀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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