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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即使今夜,这份恋情将从世上消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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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枝大概真的累了,手机震动声都没能将他叫醒。
莲实闭着眼睛伸手摸索到那个扰人清梦的小东西,打开时才发现那是森枝的手机,山崎友则刚刚打来电话。
他想将手机放回柜子上时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hikki,我和幸之助约好……」
又一条信息:
「更正,是明天上午8点……」
吃饭时莲实借着喝水暗暗观察着森枝看信息的表情:毫无波澜。
“今天忙吗?”他见森枝发送信息后放下手机,随即问道。
森枝点点头,“今天电影首映,估计要忙到很晚。”
“哦,是那个赌爷爷的侦探吗?”他之前请圣子吃饭时在街头的大屏幕中看到过。
他笑了,“是,《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情人湾杀人事件》。”
莲实皱着眉头在口中重复着电影名,忍不住职业病发作,“所以……不会是另有隐情的凶杀案什么的吧,情人爱而不得的那种悲剧?”
森枝没有回答他,笑着调皮地眨眨眼睛,“你猜。”
他说着转身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张电影票,“给你留的,担心你又迟到所以特地选了走廊边的位置,这次不用担心打扰别人了。”
他说完匆匆忙忙地将早饭吃完,刚换好衣服藤井小姐便敲响了房门。
送走了森枝,莲实趁着上班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继续整理昨晚没有处理的资料,以最快的速度写好了重新彻查木之叶萃香案件的申请,在上班后的第一时间将材料交到山田手中。
山田抬了抬鼻梁上的花镜,在口中反复念叨着加藤的名字才终于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在森枝弘树自首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难怪……
“你还真是信任我啊。”他突然笑道。
“诶?”
山田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赶快把这份材料销毁了吧,被别人看见了,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莲实少见地没有追问,伸手接过申请,行礼后离开了。
办公室内小组成员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观看屏幕中的监控视频。小池接受审讯后突然死亡的事件目前尚无定论,尸检显示他死于中毒,可毒药从何处而来,又是谁在什么时间投毒,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监控显示,莲实带着组员搜查小池出租屋的那天,留在警察本部的组员例行提审了他。起初小池极力反抗,几乎与两位警员扭打在一起,进入审讯室后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一直不配合的小池在正式回答前要求警员给他接杯水喝。
那水是直接从审讯室的水壶中倒的,在此之前警员们也喝过。小池没有犹豫,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安然无恙地又开始了与警员的周旋。
两小时后讯问结束,他起身走出审讯室,在走廊中晕了过去,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审讯室外的监控呢?”莲实在组员背后突然问道。
大家闻声转过身来,却一时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被警务部先一步调走了……”
又是警务部?
混蛋!
据当时提审小池的警员交代,小池倒地时他们立刻慌张了,因为就在走出审讯室前他才捂着肚子在他们身边小声说着“如果我死了,一定和你们给的水有关”这样的话。一名警员立刻跪地为他做心肺复苏,另一人则起身奔向医务室请求支援。
不巧的是,那天医务室人员在楼上开会,值班人员也并不在。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先发制人试图以搜查一课警员抢救失误掩盖自己人旷工的问题,警务部采纳了。
莲实将现场照片与尸检报告做了比对,抬头看着那个自称为小池做心肺复苏的警员低声问道:“你一直呆在小池身边吗?”
他确定地点了点头。
“期间有其他人员接触过小池吗?”
他确定地摇了摇头。
莲实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着,沉默着,忽然笑了,“我会出一份报告对此事负责,各位如果想起了什么细节可以再补充,”他说完指了指那警察肩上的扣眼,“肩章带怎么开了?扣子呢?”
“扣,扣子……”警员在肩头上摸索了一下,果然肩章处少了粒扣子,肩章险些要从肩章带上脱落。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他并没在意,只是莲实的眼神似乎在告知他一切并非偶然。
“回去好好找找吧,”莲实合上笔记本,“身心放松下来就会容易回忆起些事,你可以试试……我刚才就想起搜查一课当初为了找出红灯区连环杀人案凶手在警察本部中的内线,曾经偷偷在走廊外安装了监控探头,刚好一直忘了关。”
他盯着那警员僵硬的脸,笑了,“回想起扣子掉哪儿去了记得找回来缝好,在肩章也跟着弄丢之前你还有充足的补救机会。”
莲实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回了座位。他想起早上山崎的电话和信息:如果不是急需解决的事,用得着这么早和森枝联系吗?
可是如果已经急到需要打电话的程度,为什么会在没有接听后只是发信息给森枝呢?
山崎应该知道森枝今天要宣传新电影,几乎无法预知给他回电话的时间,那么一早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有事情一定要今天告诉森枝是吗?
会是什么事?
「hikki,我和幸之助约好……」
「更正,是明天上午8点……」
幸之助……
明天上午……
莲实随即给藤井小姐去了电话,在疑似宣传现场的背景音中他得知了自己预料中的消息——森枝明天上午约了池波幸之助,是去聊和池波家旅行公司合作的事。
所以……
下一个被害人是池波胜久吗?
当年船上的5人只剩下了池波和加藤,作为白手套的小池和小泽已经死了,森枝在记者会上的发言他们也不会完全没有察觉。那么接下来呢?所有人心如明镜地接触,打着明牌,终究会有一方不甘坐以待毙,首先亮出刀子……
莲实眼前闪现出他曾经做过的噩梦和梦中卷宗里森枝的照片,不敢想现实中鲜血飞溅到那个坦然赴死的青年冰冷的脸上会是怎样的场景,可那画面寻着思维的缝隙拼了命地往他脑海里钻,他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
有些事他猜得到却不想对森枝明说,因为贪恋现在的关系,莲实总怀着侥幸试图装一时糊涂,然后寻机暗自留意、行动。他不愿撕下隔在他们之间最后的薄纱,一旦摊牌,这份恋情便永远消失了。
可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警察。
“创造警察这一职业的目的不仅为惩治罪犯,更为预防犯罪……”从小父亲就是这样教导他的,警校的□□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预防犯罪……
如果明知道一场犯罪即将发生,作为警察,有责任阻止,对吗?
即使成为对手,
即使从此相忘于江湖,再相见已是陌路……
丢失肩章配扣的警员在魂不守舍了一天后终于忐忑地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莲实警官,我想起来了,我并没有一直守在小池身边。做了心肺复苏没有效果后没等到医生,我一时着急,忽然记起早上看到医务室的人上楼开会,就抛下小池亲自过去寻找。刚走上去要出楼梯口时听到下面很大的动静,以为医生回来了,就又下了楼。可那时却发现小池躺在原地,已经没有了呼吸。”
莲实果然又迟到了,走进影厅时森枝他们已经坐在台上,不知开始了多久。那个在聚光灯下白得发光的青年穿着粉色的T恤,回答问题时时常望向他的方向。看见他坐下,轻皱了眉头,抬手不经意地指了指自己拿着话筒的手上的智能手表,佯装责备。轻撅嘴巴看似生气,可随即眉间舒展,神色安定。
宣传环节结束后主演依次在逐渐暗下的影厅中离场,虽然还没适应黑暗,莲实却从越来越近的熟悉的香气和手表微弱的光线中判断出森枝偷偷走到了他身边。他紧盯着那只智能手表,坏笑着一把攥住那手腕,往自己怀中拉。
莲实在屏幕亮起前隆隆的音响声中听见耳边森枝小声的惊呼,果然他原本想走过来恶作剧却被自己反杀了。莲实轻声笑了,寻着声音亲吻了他的唇角,这才放过奋力挣扎的他。屏幕渐渐亮起,莲实看见他奋力逃走的背影,像午夜钟声敲响时逃走的灰姑娘,仓皇得唯恐被人发现了端倪。
午夜钟声敲响……
莲实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我就猜到会是悲剧,”电影结束后时间还早,莲实载着森枝前往樱木町,口中不禁感慨,“果然再美好的恋情也会在被人利用那刻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枝倚在窗边,疲倦地笑了,“哪有什么恒久的东西,总归是要从世上消失的,不是吗?”
莲实心中一紧,没有再搭话。
横滨于2021年4月启用了一条日本第一座穿梭于城市内的缆车,从樱木町至红砖仓库,可以让游客从高空中俯瞰繁华的街景,横滨地标大厦、摩天轮、海湾大桥尽收眼底。
森枝坐在莲实身旁,依靠在他肩头,静静地看向缆车外,却毫无对美景与灯火的惊奇和欣喜。
“你怎么了?累了吗?”
森枝摇摇头,没有吭声。
缆车缓缓前行,经过海湾大桥时露出了入海口灯塔的光亮。森枝这才重又抬起头,指了指远处漆黑的水域和闪烁的光点,“你看得到那个亮点吗?那里死过人,差不多十年前。”
他如此直白地表露令莲实心中一惊,“你记得这么清楚?”
“嗯,”森枝望着远方,表情依旧平静,“第一次知道人是可以淹死的,也第一次知道人的生命可以那么脆弱。明明早晨还好端端的,说没了呼吸就再叫不醒了……所以印象极深。”他越说声音越低沉,最终不免哽咽了一下。
莲实向那光亮望去,沿岸的灯火照进海边,水蛇似的攒动,唯独靠近入海口的那里只看得到灯塔孤寂地晃过,“会害怕吗?”
“不会,反而……反而每次经过附近,都会不自觉地向那边望一眼,在心里算一算年岁。”
“可是我听说那个人并不是尽善尽美的,有人说她曾有过签约拍片的不堪。”莲实故意试探道。
森枝没有生气,也不急着反驳,只是随口说起哈姆雷特的台词:“这种酗酒纵乐的风俗,使我们在东西各国受到许多非议,他们称我们为酒徒醉汉,将下流的污名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各项伟大的成就都因此而大为减色。在个人方面也常常是这样,由于品性上有某些丑恶的瘢痣;或者是天生的;或者是某种脾气发展到反常地步,冲破了理智的约束和防卫;或者是某种习惯玷污了原来令人喜爱的举止。只要带着上述一种缺点的烙印,不管在其余方面他们是如何圣洁,如何具备一个人所能有的无限美德,由于那点特殊的毛病,在世人的非议中也会感染溃烂。少量的邪恶足以勾销全部高贵的品质,害得人声名狼藉。”
莲实的脑子里很乱,张张嘴又几次将话吞了下去,却不想森枝竟主动道:“我们一会儿直接回家吧,我想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演出吗?还是采访?”
“和旅行公司谈合作的事,池波幸太郎你还记得吗?就是他家的公司。”
“代言?这种事不是一向由经纪人负责吗?怎么会需要艺人亲自出面?”莲实找到了破绽,“还是说除此之外你有别的事?”
森枝安静地打量着他的眼睛,笑着别过脸去,没有回答。
缆车缓缓驶回樱木町的站台,缆车之行就这样结束了。莲实望着街边巨大的广告牌,突然问森枝:“作为演员,是不是都很会找拍摄角度?”
“应该是吧,拍戏时会有要求。”
“哦,”莲实也跟着钻进汽车驾驶舱,“那演员在生活中镜头感也很强吗?比如让池波幸太郎将车停在邻居家停车位上的山崎友则。”
“诶?”森枝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
莲实笑着摇了摇头,发动油门,向公寓驶去。
突然提及山崎让森枝心中一悸,他从余光里偷偷观察着身边一言不发的男人,见莲实紧闭双唇,轻皱眉头,他莫名有些怕了:他不知道莲实又会对自己说什么,但他不想因为莲实心意已决惊扰了他们的关系,“莲实,今晚……我想回自己家……”
那个一向随和又爱宠他的莲实并没有回应。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犹豫片刻转头试探地唤了声:“莲实……”
“森枝,池波的事……不可以推掉吗?”莲实知道,他听得懂。
谁知森枝转身看向窗外,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池波幸之助一直有意向同我合作,还特地找了山崎,实在盛情难却啊……拖了太久,有些事总该做个了结了……”
他无视了莲实的暗示和警告,有恃无恐地将明天的真实目的告诉了对方,已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
莲实心中一冷,为自己暗中努力后的无能为力而可悲,却依然希望可以拉他回来,即使以亲手毁掉恋情作代价。
“森枝,”莲实几乎绝望地紧紧抓住方向盘,极力克制几近失控的呼吸和声线,勉强地笑着邀请道,“回我家吧,时间还早,我突然……想和你喝一杯,至少,为了你的第一部电影。”
是时候摊牌了……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暗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