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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围猎 ...

  •   莲实律警官出事了。

      表彰大会休息时间一到,津田秘书急匆匆走到台上对莲实春彦这样耳语。莲实那时扫了眼津田手中的手机,猜到他大概刚挂断电话。

      莲实先是一惊,带着津田出了会场,却在略显紧张的秘书讲完今天早上发生在横滨的事情后渐渐嗅出一丝端倪——那个姓池波的家伙死了,现场发现了带有律指纹的水果刀?
      莲实眯了眯眼睛,渐渐放松下来。
      以他对儿子的了解……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莲实看见津田身后有警官出了会议厅的门从走廊尽头向这边走过来,神色紧张。这两人他认得,一个是神奈川县警察本部刑事部长小田,一个是搜查一课课长城山。

      两人还未走近莲实便打断了津田的话,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将他支走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为律的事而来,而且他们口中说出的绝对是有别于津田的另一个版本。

      在莲实的示意下三人进了旁边空荡荡的小休息室,小田部长扫了眼属下城山,后者便将他们了解到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莲实。

      早晨出发赶来东京时他们在车上接到了山田的电话,说是要与莲实律一起就小池在审讯室门口死亡一事向他们做紧急汇报,希望征得两位同意。由于情况特殊,便没有顾及场合,整个汇报过程中还曾因担心影响他们休息多次道歉。

      沉默了片刻莲实确认道:“律也在?”

      “是,”小田点了点头,“我同意后没过多久他们便转成了视频会议,山田和莲实警官都在,还有一个负责调整设备的女警官,地点应该是搜查一课的小会议室,对吧,城山。”

      “没错,后面白板上上次开会写的东西还没擦干净。”

      “时间呢?”

      城山将手机递给莲实,上面显示着与山田的通话记录,“7点多一点儿他就打来了电话,当时我和小田部长正准备出发。原本想等回去再说,但山田似乎很坚持,我征求了小田部长同意便答应了他,大概7点半刚过吧,视频会议正式开始。因为牵扯进本部另一名姓海月的警察,还有完整的录像作为证据,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除了网络不稳定短暂中断几次并没有人离开摄像头。真是,日本的网络差到这份儿上,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7点半之后不久开始,持续一个多小时的视频会议,4个不在场证人,远离案发现场的封闭会议室,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证明莲实律的无罪。
      四系接手案件后趁着东京这边会议的休息时间打来电话向小田和城山确认了他的不在场事实,莲实猜测或许此刻律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送走了两人,莲实去抽烟区独自点了支烟,烟雾袅袅,他因那个多年未再听人提及的姓氏陷入了沉思。

      池波……

      最近他在报纸上读到过,冰川野、黑泽,和多年前离奇死亡的姓风晴的名媛,这次又是池波……

      这些名字不过浩瀚姓名中普通的几个,组合在一起却足够勾出莲实脑海中难以忘却的回忆。

      当他还在神奈川县就职时,虽因经常与隐匿在证据之后的凶手斗智斗勇而感到疲倦,却从未经历过来自警察本部内部的阻力:出色如他,任谁不配合呢?可习惯了对外重拳出击对内不拘小节的莲实却在调查一起女学生被杀案时觉察到了些蹊跷。

      根据女学生亲朋供述,她死前数月曾偶然提起高中毕业后决定出道当明星的事,大家全当她在开玩笑,她却越说越多,提到了具体的经纪公司,提到对方的许诺,并且穿着打扮越来越精致。

      女学生口中的经纪公司是一家外包企业,经过调取账目,莲实顺藤摸瓜查到了背后牵扯其中的数家涉嫌拉皮条的经纪公司,准备进一步排查时却被上司突然叫停了。

      “惊动了太多人……不好。”当时的课长在莲实穷追不舍地索要笔记时无奈之下将资料还给了他,却这样提醒道。对于习惯了胜利和配合的莲实,这一切显得古怪又极别扭。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纵使案件侦破,莲实依然不愿放过手中的证物,执拗地反复翻看着起了褶的账册,在繁复的流水中注意到一家陌生的公司。他确信这公司在调查时从未接触过,可开户人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加藤雅风。

      为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资料交到课长手中前曾将账册中需要调查的经纪公司罗列了出来,可为什么当资料回到自己手中时这家公司会从名单中不翼而飞?
      是当初遗漏了吗?
      莲实不信邪。

      “山田,私下里查查这个人。”莲实一边抽着烟一边点了点资料上的名字,交给了自己的手下。

      山田只站在原处,皱着眉头,塞满小饼干的嘴巴里小声将这名字重复了两遍,“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他抓了抓头发,努力回想,依然没能回忆起来,直到看见竹中正义耷拉着脑袋走进吸烟区。那家伙最近似乎被手头的案件折磨得不轻,紧锁着眉头,随手便将资料扔到窗台上不愿再多看一眼,从烟盒中倒出最后一支烟便把盒子泄愤似的捏做一团抛进垃圾桶。

      “我想起来了,”山田指指竹中小声道,“他最近在查个案子,其中一个女当事人好像就叫这个名字,是个经纪公司的法人。”因为女学生的案子牵扯到经纪公司,这些天山田对“经纪”这个词异常敏感。

      经纪公司?难怪“加藤雅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莲实点点头,扫了眼窗台上的资料,暗中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山田带着饼干盒子跟自己过去。

      趁着山田用饼干引开竹中注意时莲实厚颜无礼地强行翻阅了他扔在窗台的资料,忽然觉得这个案子似乎比原本想象得还要有意思:难怪课长会叫停,秘密或许就在这个女人身上。如果加藤在竹中那里逃过一劫,却又因女学生的案子在莲实这里绊住了手脚,以上级对他能力和性格的了解,或许极担心莲实一不小心就查到了警察界某位领导的头上。

      可极力的掩饰终究还是让莲实察觉了,这个被同事形容成蛇一样敏锐狡猾的男人仅凭着一丝血腥气便嗅到了猎物的来源。

      他向竹中要来了白鸟的联系方式,与他一起一明一暗继续跟进着案件进展,可案子却在死者母亲出乎意料的原谅中戛然而止。

      案件强行结束,大部分当事人回归了日常生活,莲实也被调来了东京,可是因为那案子的特殊性,他始终记得几人的名字:冰川野、黑泽、池波、风晴、加藤……

      如今五人中四个人都已出事,接下来该轮到加藤了。

      关于这个女人,莲实昨天看到过一份出自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说明材料。在机场抓捕小泽失手后几个警察根据他口袋中的遗物找到了与雇主加藤联络使用的储物柜,柜中遗存的物品被用照片的形式罗列在了材料的附件中。

      “雇主加藤雅风疑似雇佣小泽亮平,为刺杀水原总监做准备。”这是莲实从物品中读到的潜台词。如果放在以前,这样的推测似乎太过危言耸听,可在经历了前首相安倍晋三遭枪击身亡之后,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律的指纹恰巧在小田和城山来东京与自己开会这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水果刀上,他应该明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于公于私小田和城山都会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自己,因为他既是他的父亲,也是东京都的副总监。
      还有那份关于机场抓捕小泽失误的说明,足以让加藤陷入被人猜忌旋涡的照片附件……
      莲实忽然觉得这似乎正是律借由别人之口对他发出的背后包抄的信号——总攻的时候到了。

      他熄了烟,在人群中寻找秘书津田,看见他正低头在和谁通话,便叫他过去。三两句轻描淡写地提及刚才同小田他们聊天的事后莲实顿了顿,突然转移了话题,“加藤雅风……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莲实只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却分明看见,在提及这个名字时津田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小了。

      那天下午,莲实得到消息,加藤坠楼身亡,通话记录显示曾有东京的号码从上午开始多次打入。

      森枝没有接电话。
      藤井小姐也是如此。

      小组会议开始前莲实收起手机,将那份剪报和照片收回匿名信信封里。

      那张照片似乎在暗示森枝收到了相同的剪报,也被约到了今晚烟火大会的现场,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莲实一边听着组员汇报一边在脑中推测着。

      “下午我要去趟东京,”他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别人的话,“今晚要做的事无论之前的推测有无错误、行动中是否失手、不管结果好坏都足以引起警察界的震动。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还是赌自己推理的方向没有问题。赌赢了算不上什么大功一件,只不过解决了桩悬案;赌输了却是一辈子的污点,甚至毁了前程……我需要帮手,谁愿意加入?”

      森枝没有去管桌子上震动个没完的手机,他知道莲实在找他,却不想被人打断思绪,只低头用手帕包着那把沉甸甸的枪,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一把弹夹中装满子弹的真枪,编号却被刻意抹去了……

      也就是说即使从这把枪中打出子弹,也会因为枪支没有注册过而无迹可寻。

      “放心大胆地拿着它向你仇恨的人开枪吧,你不会有事的。”
      这似乎是寄送枪和花火大会现场执勤警察名单的人给森枝的承诺。

      可当真如此吗?

      每把枪都有独一无二的膛线,也就意味着可以通过出膛的子弹弹壳上的痕迹判断出发射自哪把枪……
      独一无二的膛线……
      没有编号的非法持枪……

      鬼使神差地,森枝将枪攥进手中,试着闭上一只眼睛瞄准了窗外的椅子,好像那里当真有个人影,无形中束缚了他十年。

      如果用这把枪击中了那个人……我又会怎么样呢?

      他即将被复仇的热血吞没的理智在耳畔昨晚莲实温柔的耳语中被唤醒了,急促的呼吸中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先不论我是否有这样好的枪法,以烟火大会的人口密度,开枪后真的能顺利逃脱吗?
      如果可以,以我现在的知名度有多大的可能不会被人认出来?
      如果被人认出,还在家中发现了没有编号的枪支,或者在从东京逃回横滨的途中就被抓住,硝烟反应会证实我有开枪的迹象,该怎么办?

      如果送来枪的人有意陷害我,完全可以提前收集从这把枪中打出的子弹壳,然后用另一把枪制造混乱,把子弹壳留在现场。根据膛线在子弹上留下的痕迹,警方事后完全可以认定开枪的人就是我。枪在我手,枪上是我的指纹,子弹壳痕迹与膛线吻合,那时便真的百口莫辩了,甚至即使在辩解前先被当场击毙也可以用“正常执法”来作合理解释。

      如果我只是将枪带进现场,从始至终没有拿出来过呢?
      前首相奈良遇刺的余波尚在,携带没有编号的枪支进入人群聚集的地方,只要被搜出便给了对方足够的把柄。

      森枝怔怔地放下枪,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的手机还在震动,依然是莲实,不知疲倦地一再打来电话,好像当真有什么急事。

      昨天平野律师帮他打听消息时提到休息时间匆匆离开会场的警官,其中“水原启介”这个名字让森枝很是意外,在调查莲实副总监时他偶然看过这人的资料,他的职位一直在莲实之上,在兜兜转转任职于东京前,水原也曾在横滨供职。

      在森枝自首之后,东京那边有了动作,有一人开始和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警察联系,这个人姓津田。
      莲实春彦副总监的秘书津田孝宏。
      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剧后台平野律师提到的人森枝一直记得。

      他瞥了眼桌上附在信件中的花火大会现场执勤警察名单和分布说明,脑中闪现出一个全新的念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津田秘书私下里忠诚的……

      不是自己的上司莲实春彦……

      几辆神秘的私家车于当天下午向东京方向疾驰,莲实坐在后排,安静地听佐藤喋喋不休。

      “……所以从在夜店盯上你、自首时提及那个情人有和你一样的特征、住院时露出裤子口袋中的爬展票据、把医院平面图中的漏洞说给你听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那么问题来了,森枝弘树为什么会主动找上你?因为你也喜欢男人?”

      莲实认同地点点头,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经地补充:“还有,因为……我长得帅啊。”

      车上方才还一脸严肃的男警官们忍不住爆笑。

      “正经点儿会死吗?”对于认真严肃的佐藤而言,此刻车中几个嬉皮笑脸的臭男人着实让她动了杀心。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了,”莲实隔着椅背都能觉察出佐藤的怒火,为了不真的惹怒她,忙清清嗓子摆手制止了笑声,“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成为他的目标,因为我有一个其他警员无法替代的身份——现任副总监的儿子。如果当年这桩谁都看得出有问题的案子最后不了了之真的是因为幕后势力强大到足够只手遮天,那么试想,事发10年后牵扯进副总监的儿子,还可能这样轻易的不了了之吗?”

      “不了了之?”森枝曾在警察本部这样自言自语,“我怎么会让它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呢?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轻易翻篇的。”
      莲实那时便觉得奇怪,一桩离奇的自首案因证据不足而结束对于有些名气的演员来说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为什么森枝的笑容中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诡异,肃杀而清冷……

      佐藤有些不解,“将你牵扯进来又能怎么样?能保证你会为了他重新彻查旧案?”

      “不来自首,怎么认识莲实警官你呢?”
      “可是,人总是要死的啊。”
      “我杀了我的地下情人,莲实警官。”

      “如果……”莲实哽咽了一下,反问道,“如果将我牵扯进去的方式是把我杀掉呢?”

      莲实还记得森枝书房中那一墙的照片,那时池塘映着晚霞的光照亮了照片中的自己,连同森枝背诵的描写奥菲利亚溺死画面的台词,虽然莲实口中开着玩笑,可震惊中他周身感受到的寒意至今还没有忘记。想起森枝醉酒后眼角默默流下的泪水,他不禁扶额,心中涌出一丝酸楚。

      森枝,我有时会想不通,究竟是我不管不顾地在□□上拥有了你,还是你有意无意地在精神上占有了我。

      “杀掉你?你说谁?森枝弘树?那怎么可能?他会舍得杀你吗?”佐藤听不懂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极力让自己重新恢复冷静,“有件事圣子你大概忽略了,森枝自首时说过,他杀了人,对方溺死在他家的人工池塘里。我们打捞过整个池塘,虽然什么也没有找到,但‘森枝弘树’和‘池塘沉尸’会在我们的脑海中被有意无意地自动联想到一起。如果有一天一个叫莲实律的警察的尸体真的出现在池塘中,曾被我公开承认过恋人关系的森枝会再次进入警方视野。惹怒警方高层的后果便是追查……”

      正说着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佐藤见他不再说话,忙回头看向莲实,发现他的眼睛越来越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干净。”第一次过夜后,当森枝得知莲实去夜店只是为了查案,他竟然这样解释自己的惊讶。
      “再见,蒙太古。”失联之前森枝在车中拥抱他,这样耳语。
      还有墙上的照片,有一张在夜店中拍到的莲实左拥右抱的照片……

      莲实过去不太明白,以森枝家目前的装修情况,没有空调,没有家具,似乎在7月前他都没有住在那里过,那么既然不住在自己继承来的房子里,白天又在东京有拍戏的任务,那从5月开始森枝为什么要每天从东京来横滨?

      一切大概都和莲实在5月初突然调到横滨有关吧。在此之前便一直跟踪他的森枝为了继续自己的观察来到这里,暗中了解他,试图在接近前摸清他的秉性和弱点,可偏巧那时莲实都混在夜店里,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

      正在排演《哈姆雷特》的森枝就这样,白天在东京演话剧,收工后来到横滨,身穿一条冷艳的裙子从烟雾笼罩的角落里安静地窥视着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谋划了新的计划,并赶在这个经常下雨的6月到来前将常年没人使用的当年萃香和白鸟特意为他准备的游泳池改造成了池塘,在一次次大雨中冲刷掉了工人的痕迹,让池水混沌,长出了水草。

      为什么4月继承的房子6月才开始翻修?

      因为森枝继承房产的4月莲实还在东京,5月调到横滨的安排太过突然,森枝没能立刻做出调整方案的决定。

      4月在演戏,5月在演戏,6月也在演戏,为什么4月5月可以等,6月就不能等了呢?等到演出结束再动工不可以吗?

      不可以,因为要用6月的雨长出池中的水草,因为要在6月底演完最后一场《哈姆雷特》回横滨住时让山崎以参观做客为由在森枝自首那天的早上把池波幸之助带到家中带走那一行李箱的すいか,因为要趁着雨季黑泽不打棒球时偷出他的球棒才不被发现,因为要在出院时刚好赶上冰川野在7月中旬举办的爬展。

      莲实干笑两声继续向佐藤解释道:“我在酒吧里卧底的那段时间被他看到过,如果他自首前曾一度以为我只是个拿纳税人的钱花天酒地的社会蛀虫呢?除掉一个渣滓有什么好可惜的?用接近和杀掉我刺激当年的凶手,借机报复……”说到这里,莲实轻声喃喃,“对,报复……‘蒙太古’……再喜欢也是仇人家儿子的罗密欧·蒙太古……”

      花火大会当天的夜幕还未降临便已开始偶尔听见吵闹声的东京街道里停着辆旧版的黑色丰田,经过时莲实装作不经意地顺手摸了一把,上面虽然重新喷了漆,可那晚打斗时被他用警棍划下的印记还隐约摸得出。

      比护打来电话:公寓中没看到可疑的身影。
      清水躲起来了。

      莲实打量了一番四周杂乱的公寓,推了推墨镜躬身向车窗探了探头,发现副驾驶和车后座上各躺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独自开车的人有必要在一瓶水才喝了几口的情况下打开下一瓶吗?

      他还没有直起身,便从车窗玻璃中看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抽出匕首向已经转过身的莲实身前捅去。他躲闪不及,衣服就被划开了。

      “你小子!”莲实不可思议地低头抖了下残破的布料,抬腿便是一脚,直将对方逼退两步。

      这人不是清水!
      看来那家伙铁了心要在东京,在今晚置自己于死地。

      那人并没有逃跑,举刀继续向莲实扑来。正扭打着忽然两三个青年迅速扑倒男子身上,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扭进了巷子。

      莲实见来人是比护,心里已有了答案:他大概是怕目标太显眼,清水会从楼上不知哪个窗口看到这一幕。打草惊蛇了可不好。

      男子趁人不备便要从莲实这边的人缝里逃跑,被莲实擒住时刀尖扎进了腿里,鲜血喷薄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再跑我抽你丫的!”比护踢了一脚,冲着疼得嗷嗷叫的男子威胁道。

      佐藤却好似极反感这种暴力行为,拧了拧眉一边推开他一边提醒,“小声些,傻子!怕人听不清是吗?”

      此时组员已眼疾手快将布团塞进了男子嘴里。

      “你没事吧。”佐藤转身问。

      “还好,还好里面穿了……”莲实摸了摸衣服上划破的口子,还没将话说完,不想一直心平气和反对暴力的佐藤竟莫名愤怒地冲了出去,抬脚便踹到男人身上,口中怒道:“吊牌都还没摘……你让我怎么退!知道这衣服多贵吗!”

      极其“凶悍”。

      直到上了车,眼看着反光镜中莲实把破衣服换掉穿上了另一件新衬衫佐藤依然抚摸着吊牌心疼地小声嘀咕:“贵死了,贵死了,行动都还没开始就报废了件衣服,本来还想事后拿去退掉的……贵死了。”

      “好了,圣子,如果一切顺利,我帮你填报销单总行了吧?”莲实终于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里面那身行头太过厚重,导致即使精瘦如他,也没有从衣柜里找到穿上去足够自然的夏日便装,情急之下只好托佐藤就近在精品店中买了两件。

      “你以为我心疼的只是钱吗?多好的衣服,可惜死了。”

      “喂喂,佐藤警官,这是现下该在意的重点吗?该庆幸才对,幸亏莲实警官早有准备,才让那小子只是划伤了他的衣服,不然还不得出大事啊。”

      莲实抿了口水,默默地赞成比护的观点,他抚了抚胸前刚才被刀划过的位置,心中仍有余悸:是啊,如果不是事先穿了厚厚的防弹衣,只凭刚才脱掉的衬衫轻薄的布料,现在的他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

      此刻他似乎还能闻到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好像是刚才从那男子腿上喷溅到身上的,连同因为厚实得不透风的防弹衣闷出的汗珠一起粘腻地挂在身上,异常难受。

      “那这件你可要爱惜点穿,不是心疼钱,只是我一共就买了两件,再没有多余的给你拿去替换了。”

      “这你放心好了,”莲实轻笑着安慰道,“我会尽可能让这件衣服在晚上挨枪子前保持整洁的。”

      “嗯,这还差不……诶?”

      佐藤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听懂莲实云淡风轻的玩笑话,却发现自己的头脑有些跟不上了。

      这小子,这小子刚才说什么?

      她从反光镜中看见莲实擦掉额上的汗珠又小口喝了点水,车窗外的光投到他脸上,明明已将五官照得清清楚楚,佐藤却似乎愈发看不清那勾起的嘴角是否在笑了。

      “莲实副总监家的大公子、神奈川县警察本部警察……圣子,你猜猜看,以我此刻的身份,如果今晚死在水原枪下,他还能不能如此安稳地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天渐渐黑了,森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他们的秘书不是向来由自己指定吗?”他询问着电话那头的平野律师。

      “听说这位秘书是从莲实调到东京就在他身边工作了,一路辅佐莲实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即使之前不是莲实指定的秘书,多年相处之后,既然没有能让人指摘的错误,怎么能被换掉呢?”

      从调到东京就被安排在身边负责文案收发工作的“帮手”……

      “那个水原总监当初因为什么要被从神奈川县调走?”

      “说是正常的人事调动,不过那段时间曾有人说起他会在别县锻炼后调去东京,大概是真的有些背景吧。”

      一个是毫无预兆便被临时调到东京的神奈川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三系系长,一个是早有传闻未来将入主东京都警视厅的神奈川县警察本部刑事部长。十年前,当野心勃勃的津田秘书面对这样的两个人,他会选择哪一边呢?

      还有,当年莲实警官为什么突然介入萃香的案件又突然调走呢?如果调离是因为指使杀害萃香的事被发现,一个有如此明显污点的警察还会在调离之后、在十年内晋升到如今的位置上吗?如果当时他为了躲避风头主动选择了东京,那就表示他的背景足够顶得住那次风波的压力,又何必一次次找上门来,认认真真地将白鸟的口供记录下来,像是真的在为案件奔走。

      还有啊,那个因为太过耿直去了警校的竹中警官,如果莲实警官联系白鸟的事他事先不知道,不会对此产生怀疑吗?可为什么他从未对白鸟提醒过什么呢?

      森枝停下脚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周围除了抬头期待烟花绽放的游客外还有不少警察。他抬头看向身后大楼的看台,果然在人群里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即使多年来只能在电视中看到。

      那张面孔虽已不再年轻,可因为角度与平时不同,猛地勾出森枝残存在脑海中少得可怜的记忆,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十年前,萃香去世前他曾经见过这张脸,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在楼下奔跑,看不出悲喜,却又好像带着已将人拿捏在掌心的盛气凌人。
      ——十年前,萃香去世后他被加藤接到家中时见过这样脸,站在廊上俯看被加藤打发去院子里发呆的森枝。

      森枝冷冷地笑了:
      我记得您,
      可是您还记得吗?十年前那个您想得到便不顾对方有男友有养子也要得到,想毁掉便毫不在乎那是条人命也要毁掉的卑微的女人,那个魂葬在横滨堤岸不远处冰冷海水中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誓死也要找出真相讨要公平的我的母亲!

      他看见那人低头在人群中寻找时向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便毫不回避地回望过去。他看见那人目不转睛地抬起了手,便也坦然地将手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中攥着卷成筒状的警察部署说明。

      他没有带枪来,那样只会给自己增加无法洗脱的把柄,可他却不想放过这次时机:如果他手中的东西被对方想当然地以为一定是把枪,他很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激光点从他额头经过,森枝知道那光点是对方的挑衅和警告,可他不怕,如果他真的死在这天晚上,他希望自己费尽心机经营了5年的可怜的影响力能让对方露出马脚,哪怕最终没能改变萃香案的结果。

      无所谓了,反正那5个人都死了。

      他毫无波澜的内心被不远处的呼唤声打破了平静,森枝转过身去,还未明白莲实怎么在这里便被他一把抱住。

      枪声响了。

      莲实支撑不住,紧紧地抱着他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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