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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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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将天空捅开窟窿,漆黑夜空中倾泻而下的水浸透柏油马路,路面反射着不易察觉的亮光。
在这条柏油路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两柱车灯犹如昆虫的触手在雨幕中伸展。车旁齐刷刷站了两排身穿黑西服的男人。
雨幕中,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年轻人俯身为母亲打开车门。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家门前见到母亲。
黎叙白站在二楼的窗台前睁大双眼,瘦小的身形在巨大别墅的一扇圆窗前显得格外无助。
家具已经搬空,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温馨的家,从妈妈不再回家那一天开始,就像一束从根部斩断的花,从最细枝末节的部位枯萎。
黎叙白从来不知道,他们家起居室地毯之下的地板居然是黄木板铺成的。
在莫勒,议会每年会选举十名当红的议员加入贵族议会,出于政权稳定的考虑,议员们的孩子由将由社会抚养。
母亲入选了。她和她的伴侣将离开这片街区,什么也不能带走,包括他们的孩子。
穿白色衬衫,身型瘦削的男人被伞遮得看不分明。他将母亲送上车后,又打着伞来接站在不远处的父亲。
黎叙白托着脑袋趴在二楼的窗上。卧房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床,雨滴噼里啪啦地撞散在玻璃上。
父亲走过那人的身边,头也不回的坐进后座,两排身穿西服的人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手上没有伞,在原地淋雨,如同一块漆黑的石头。
白衬衫缓步行至车边,将伞递给下属,自己先坐进车里。他回过头,眼神忽然定在二楼的窗户,如同一只白鸟静悄悄地停留在黑夜的树梢。
黎叙白不由得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他口唇间呼出的热气让窗玻璃泛起一团圆白的雾气。越是着急越是望不清楚,索性直接拉开窗户。
雨夜的凉爽空气,伴随着雨欢快的歌声闯进屋子里。
就在下属转身收伞的一瞬间,白衬衫缓缓举起一根手指竖立在唇边。
车窗升起,车子扬长而去。
男人再次踏进黎叙白的家时,天色微微透亮,他拿着从黎叙白父亲那里要来的钥匙开门,房间太空了,四处都是不同形状的灰痕,仿佛生活留下的弹痕,这里是冰箱的位置,那里或许曾经摆放过一座钟。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别墅里微微回响,打开二楼卧房的门,最先占据视线的是两道高高飘飞的白纱帘,窗子大开着,黎叙白背对着他坐在房间里仅剩的一张床上。
他从身后缓缓走近,下意识地开口,“冷不冷?”
黎叙白回眸望向他,他好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额发被晨雾染得潮湿,眼神湿漉漉的。常决临半跪在床边冲他伸出手,好像在试探新到家的小猫的脾气,让他熟悉他的气味。
而黎叙白从的确从这只陌生的手上嗅到了什么,那是夏夜雨水的气味。
他把自己的手放在这只摊开的手掌上的瞬间,便被紧紧握住。
“黎叙白,”白衬衫头发乌黑,目光明亮,半跪在他身前的身形精瘦,肌肉饱满结实,“我是常决临,你的临时保镖,你的父母作为高级议员,被剥夺了抚养权。”
黎叙白乖巧的点点头,下巴尖尖的,这个动作不知触动了常决临的哪根神经,他掏出毯子将黎叙白整个的裹起来。
“其实不是很冷。”黎叙白说着,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这些小谎可骗不了我。”他替他披上毯子便不再碰他,从下向上注视着黎叙白。
黎叙白这才用正眼打量他,男人身材精瘦,衬衫利落地扎进裤腰,颈侧有条长长的疤痕,边缘蜿蜒进衬衫下。遮掩得很好,不细看难以发觉。
这雨声淅沥的漫长一夜,终于结束。
夏夜丰沛的雨水落进黎叙白的眼睛里,顺着素白的脸淌下来。
天整个泛亮,透出巩膜的灰白。常决临背着睡熟的黎叙白走出这间别墅。他用前一晚专门洗过,带着柠檬香皂气味的毛毯包住黎叙白小小的身体。
通向黎家大门的道路一侧种满牵牛花,淡蓝色和淡紫色的花瓣素雅而静谧地开放,鸟儿的啼鸣声从远处的薄雾中传来。
考虑到地下黑手党擅自收养高级议员的孩子将违反不止一项规定,常决临本来打算花费一整晚应付老家伙们的审查,清理黎叙白出身中可能存在污点的地方。但事情顺利得出奇,他没费多大力气就修改了黎叙白本就单调的出身。信息系统遭到黑客的袭击,中心的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他居然轻松地用他的三脚猫黑客技术跨过了削弱过的防火墙。
黎叙白的额头埋在他颈侧,有节律地呼出热气,那是个纯然依赖的姿势,常决临将黎叙白向上托了托。
这些新鲜的事物冲击着他,隐秘而强烈的喜悦让他头脑发昏,黎叙白那浑然天成的鳄鱼的眼泪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感受,以至于他如此地信任黎叙白,信任到日后回想起来追悔莫及。
由于行动必须做得尽量隐蔽,在正式开展转移行动前,常决临习惯对抓捕人周围的人做背景调查,黎叙白是黎家的独子,确实被收养的,这并不难查。
他在八岁前一直呆在保育院。所有数据都记录在册。常决临看着黎叙白档案上的证件照,男孩的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浅笑,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却是冷的,额角上有一颗红棕色的痣。常决临视线下移,发现他在保育院的平均评分只是中等偏上,智力分却远超平均值。
他产生了隐秘的好奇心,却没想到黎叙白直接找到线下盯梢的人搭话说要见领头的人。
那是一个骤雨来袭的傍晚,雨点砸在地上的形状大得像鸡蛋,灰白的路面几乎片刻就染成黑色。
黎叙白和另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站在公交站牌下,雨敲打着顶棚,愈敲愈急,而后连成一片。仿佛催促着什么。
常决临第一面见他,但黎叙白的语气却那样肯定,他甩甩湿淋淋的手指,对青年说道,爸爸妈妈惹了很大的麻烦吗?
“你可以不知道这些,事实上,那并不是麻烦。”
黎叙白侧过脸,一辆车经过,一道光从他的眼瞳中闪过,他紧紧追问。“如果我想知道呢?”
“我们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常决临带着帽子,宽大的卫衣遮挡住他锋利的个人特征。
抓在书包带上的手指尖微微发白,黎叙白低声说,“你们不能保护我一辈子,还是说,你能带我走?”
你并不需要我保护你一辈子。常决林心想,这可能是一个无路可走的祈求。但他只是补充道,“还有机构,你还小,他们会为你找到合适的亲人。”
“是的。”黎叙白背着黑书包,刘海在额前拱起乖顺的弧度,他伸手去接雨水,纤长的脖颈前倾,嘴角微微抿起的模样仿佛一颗挺拔的小树,即将融进浓绿的雨幕中。
这时间狂风大作,呼啸声中,雨水侵入他们所立的屋檐下,黎叙白后退一步,那齐整的眉毛下,红棕色的小痣闪闪发亮,像一颗在暗夜中闪烁的宝石。
事实上一旦黎叙白的母亲入职,他就会成为“那个人的孩子”,收养一位手握实权的政治官的孩子,无论处于何种考虑,也是实在是一件美事。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任凭风雨声占据空白。
“其实养一个小孩获得的快乐远不如收养一只流浪犬。至少没那么麻烦,对不对?”黎叙白的裤腿让雨水沾湿了,洇开一圈深色。
常决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收养你这样的孩子,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幸运。”这并非谎言,却不符合身份。话脱口而出,常决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在这样的场景下什么都不说,他也做不到。
黎叙白微微笑了,“谢谢你。如果你们有什么行动,不必顾忌我,正如你所说,机构不会让我饿死。”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常决临忽然问。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黎叙白微眯的双眼似笑非笑,“你知道你的眼睛就没从我身上挪开过吗?”
“我说那些话,也并不是客套。”常决临忽然强调。
黎叙白摇摇头,似乎想笑,但嘴角几乎没抬起来。常决临递给他一把伞,他撑开它,头也不回地投入雨幕中。
常决临站在原地,直到雨都停了,才如梦初醒般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