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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乖孩子 ...

  •   黎叙白十七岁的时候,长到了一米七八。
      黎叙白站在路边,他的头发留长了,黑色的发尾垂到下颌线附近,额发遮掩着眉眼,站在大太阳底下平白显出几分阴郁。
      他进入青春期后,小脸上的婴儿肥却褪得七七八八。人更瘦,显出冷淡的骨相,加上比例好,再也不被人说比小姑娘还秀气了,厚薄适中的皮相裹在一把匀停的骨肉上,造就了黎叙白乖顺冷淡的躯壳。
      “黎哥?”尚清从身后冒出来,高兴地唤道,“黎哥!真是你!你今天真不来和我们玩了?”
      尚清比黎叙白高出大半头,发育得分外成熟,又染头烫发打耳钉一个不落,如果不呲着牙展示他那阳光灿烂的天性,光冷着脸站在边上,确实够唬人的。
      同为莫勒当局高级议员的前子嗣,尚清和黎叙白关系不错。
      “晚点吧。”黎叙白用上目线看他,他眼睛线条偏圆润,但瞳孔比常人大而黑,背着包往边上退,像是被尚清纯天然无添加的阳角气场刺伤了。“还有,你比我大两岁,能不能别喊我哥了?”
      “哎哟,我尚清认住的人就是哥,我管他比我大还是小呢,俗话说的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人多的时候别这么叫我,我抚养人今天来接我,他看见你打扮成这样,他回去少不了盘问我一顿。”黎叙白一指怼着尚清把他往马裤牙子边上推。
      “这不是为了晚上玩吗。哎我说,不如和我一块过去,黎哥,今晚真的会很好玩的。”
      “地址发过来,我先回家一趟。”
      尚清在相熟的人前放松说话时总是控制不住地开始大舌头,“行吧,随时联系我。话说还没到元旦节,他回来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没事赶紧走。”黎叙白有些不耐,开口就想撵人。而尚清是个越赶越黏人的主,反手抓住黎叙白哼哼唧唧地抱怨。
      正在这时,一辆眼熟的黑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里坐着一名身材精壮的男人,他理很规矩的短发,穿一件浆洗得硬挺的白衬衫,侧脸线条刚硬,嘴角却似乎天生微微上扬,带着十足的亲和力。没人知道一条惹眼的黑蛇纹身,正盘踞在他颈侧的陈年旧疤之上,隐入衬衫内。
      他挑眉看着路边拉拉扯扯的两人,“吵架了?”
      尚清不知内情,在黎叙白开口之前将他一把护在身后,回头问道:“阿白,找你的?”
      黎叙白恨不能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人后一口一个哥地叫上没完,偏在人跟前喊得这么亲密。
      “嗯,找我的。”黎叙白说着,推开人上车。
      尚清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梭巡。
      “我抚养人。”黎叙白终于看不过他犯蠢,瘦削苍白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天蓝的透明,空气冷冰冰的,熟悉的素白街景一片片从窗外掠过。黎叙白将额头抵在车窗上,额发压得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鹿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们倒是从不缺话题讲,黎叙白讲学校里的事,常决临就听着,偶尔还提问。
      “谈对象了?”常决临绕了半天圈子,终于问。
      “嗯……”
      “嗯?”
      “没有吧。”
      黎叙白语气很轻巧,好像在说很平常的事情。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常决临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上,他的五指全被绷带粗糙地缠裹一遍,指缝挤在一起,动作稍显笨拙,指尖处还有血渗出来。
      常决临还在开车,他便将脑袋凑近去看。伤在指尖,虽然有伤口,但并非看起来那么严重。
      “怎么弄的?”
      “哦,那个,在秋令区救了几个小孩,动作的时候着急了点,早没事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常决临面色如常,经验告诉他最好自动隐去前面的十位数,免得黎叙白变本加厉的发作。
      想他在交战中被乱枪射中的吊灯砸伤,吊着一条胳膊回家。黎叙白面上不显,居然自己闷声做了半个月噩梦,直到睡眠不足在学校里晕倒,老师通知到他,他才知道黎叙白原来对他这条胳膊的伤这么看重。
      黎叙白知道秋令区的大震荡,那边的卫生条件向来差得令人发指,日常还好,若是遇上灾情只会埋下更多隐患。
      黎叙白的眉毛皱起来,他当然没有立场诘难他什么,他或许不知道,他皱眉的样子只会显得他自己非常委屈,像是要被惹哭了,但极力忍耐着。
      “黎叙白,你是在担心哥吗?”
      “怎么可能。”
      “那你老哭丧着脸干什么呢?””
      黎叙白心中不爽,摆着一副委屈的不耐烦脸,问什么话也只是抿紧了唇。
      常决临打开车载广播想缓解一下气氛。
      “我台现已确认,未曾命名的新病毒从秋令区灾区爆发,请近期有旅居史的人员做好居家隔离……紧急插播一条新闻,我台现已确认……”
      女主播的声音从音响里理智而清晰地蹦出。
      这下黎叙白彻底扭过头,只留下一个圆润的后脑给他。
      黎叙白低下头在手机上敲信息,告诉尚清他今天去不成了。
      十七岁的黎叙白气性还大得很,车一停下就甩上车门走在前面,也不管常决临跟上没。但开家里的大门时却给他留下一条门缝。
      黎叙白和常决临现在居住的房子,就在黎叙白童年居住的房子隔壁一个街区,因此房子内的格局并无区别。
      常决临作为抚养人而言很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黎叙白拐过熟悉的黄色木头走廊,那尽头竖着一个红木制成的座钟。他咚咚地踩着地板上二楼。他们的家没有铺地毯,但许多陈设都很熟悉,黎家被抄家那天凌晨,常决临抱着困得迷迷糊糊的黎叙白到仓库里,非让他选几个自己喜欢的家具,作为他们新家的乔迁礼。
      他只选了一件,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再挑,常决临做主,又选了好几个品质看得过去的,趁天色还黑搬上他的卡车运走。

      到了夜里,常决临果然发烧起来。
      他朦胧地感到脸上有些舒服的凉意,睁开眼看见黎叙白背对着昏暗的床头灯,头发微微垂下,穿着他买的毛绒睡衣,手边提着一个降温医疗机,在他的脸上来回移动。
      “把你弄醒了?”黎叙白的发尾垂到他脸上,发丝将光线分割得条条缕缕,很刺眼也很温暖,常决临烧得迷迷糊糊的,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之中。
      他想问问什么时候了,却发现嗓子哑的彻底,压根说不出话。
      黎叙白仿佛很知道他的心意似的,从床头拿起一杯水递到他嘴边,一入口竟然还是温的。
      清水下肚嗓子总算能发声了。
      “辛苦你了,不用管我,回去睡你的,嗯?小黎。”常决临借着黎叙白的力气靠在床头,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分明,黎叙白把耳朵凑近去听,听见这个称呼,便挪开一些。似乎是恼怒地甩给他一个眼神,将医疗机贴回他脸上。
      “我不管你谁管你?这么些年,光在最危险的地方奔波,哪天死外面都没人知道。”
      他说着手上力道都控制不住了,常决临本来就是虚弱的时候,这一下哎哟哎哟地叫着,又被压进床铺里。他眼神追着黎叙白,他的身影被灯光描上一圈极淡的光晕,线条秀美的侧脸上,柔白的肌肤闪着光,犹如一点泪痕。
      他忽然发觉受伤的手指动作灵活不少,原来黎叙白已经重新给他包扎过,绷带整齐干净,看不出血迹。
      他以欣慰的老父亲心态想起,第二次见面那天,黎叙白的眼泪多到好像流不完,那么小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如今也长得很高,能够独当一面了。
      “你就放一万个心,哥死了你绝对是世界上最先知道的三个人之一,只要我出事,就会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打到你个人账户上,保障你后半生……”他仰躺在枕头上,黑蛇张开獠牙睡在颈侧,他嘴里还在没个正形地谈天说地,感觉医疗机的动作停住了,睁开眼看见黎叙白红着眼角不说话,知道又把人惹急了。
      于是他赶紧调笑着问他:“哎,哥还没看着你长大呢,怎么舍得先死?”
      这次黎叙白动作没有迟疑,提着医疗机,按照使用程序,左脸颊,额头,右脸颊,太阳穴,耳后。但是他久久地沉默了,好像突然被按了静音键一样,空气静得出奇,方才温暖甜蜜的氛围一下散个干净。
      过了很久,久到常决临要在舒适持续的凉意中再次睡着了,黎叙白突然说话了,“能不能别让我一个人?”常决临的睡意瞬间跑光了,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小黎,你…”
      黎叙白仿佛后悔说出这句话,猛得站起身背对着他,“好了,我累了。”
      “黎叙白,回来,”常决临的声音因为病情而有气无力的,眼睛里却有光流动,他宽大的手拉住黎叙白的手腕不许他背身,“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在你不愿意的时候离开,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明白了吗?
      这是常决临和黎叙白沟通时经常会选用的一种说法,它比“你明白吗”要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传达的意思没变,但是主体已经变成了发问的人。常决临在黎叙白小的时候和他沟通经常有些小的矛盾,黎叙白不高兴之后,不会哭闹,只会沉默的接受。那种不乐意的沉默和喜悦的沉默之间有些微的差距,只有仔细分辨而且不厌其烦地追问。
      可能常决临不知道这种话术只在面带微笑气质温和的人身上有效果。对于气场本身就很强大的人来说,显得更像是咄咄逼问。
      但黎叙白知道常决临,他像和他相处时总像只大棕熊拼命收起自己的爪子来摘花。
      “黎叙白,看着我。”常决临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略有一点黏腻,不知道是谁的汗水,黎叙白的头发遮住神情,他就伸手将他最长的那缕发丝别到耳后,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尖。
      黎叙白眉毛皱着,水润的眼睛不看他,鼻尖有些发红。
      “假如有一天,你觉得哥碍事了,妨碍到你的生活,或者你想搬走了,不用犹豫,直接告诉哥就好了。当初把你带回家,就是想看到你得到应该有的一切,哥不是小心眼的人,也不是很矫情的人,你是知道的。”
      黎叙白忍无可忍一般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就非要借着发烧这点小事借题发挥,说些很像遗言一样的话才过瘾是吗?”
      常决临知道他不生气了,在他手心底下闷闷地笑,震得黎叙白手心麻麻的。
      黎叙白忽然挤在常决临身边睡下,他只穿了一件居家的白短袖和黑色短裤,钻进常决临被窝,轻车熟路地抱住他胳膊,他的体温向来偏低,整个裹在怀里如同一条白色的灵蛇。
      常决临有些受宠若惊地环住他,黎叙白就翻个身滚进他怀里,脑袋顶抵着他哥分明的下颌线,脸埋在身前,能感受他呼吸的微弱热意。自从十三岁之后他就再没这样过。
      从小到大,黎叙白想要的在他这里就没有不满足一说,因为心中怀有纯然的怜爱,他看向黎叙白的目光悲伤得让人难以理解。
      “哥,你会支持我和你做一样危险的活吗?”黎叙白小声问。
      常决临的烧显然是退下去不少,他拒绝的清醒又坚定。还如临大敌地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黎叙白的脑袋在他身上困倦地拱动,是摇头的动作,只说你不喜欢我就不做。头发黑黑的,像一只小狗,常决临就在这样的想法中睡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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