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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薇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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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林薇入局
01
林薇的指尖在自动售卖机冰冷的金属按钮上悬了两秒,才把最后一枚边缘磨得发亮的一元硬币塞进投币口。硬币撞击内壁的“叮”声很轻,却在夜里十一点四十三分的暴雨里格外清晰——就在这一秒,雨势突然涨到最大,豆大的雨珠砸在便利店的遮阳棚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像无数支细弱的鼓槌,敲得人耳膜发颤。
售卖机的机械臂发出“咔啦咔啦”的转动声,接着是“哐啷”一声闷响,一罐冰咖啡从出货口滑了出来。林薇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易拉罐的铝皮,就打了个寒颤——那凉意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她没顾上拧开拉环,直接把罐子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瞬间压下了太阳穴的胀痛,像敷了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退烧贴。
咖啡罐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标签边角有点卷边,她盯着那行模糊的数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倒带:十二小时前,医院财务科的电话打进来时,她正在菜市场给病床上的养母买熬粥用的小米,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公式化的不耐烦:“林女士,您母亲的住院费已经欠了三天了,今天之内再不补缴,明天就要停掉营养针了”;六小时前,她跑遍了所有能开口的朋友家,最后一站是大学室友李萌的出租屋,对方开门时手里还拿着没洗的碗,看见她站在雨里,犹豫了半天才说“薇薇,我上个月刚交了房租,实在……”,话没说完,却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皱巴巴的零钱,一共五十六块;三小时前,纪录片栏目组的例会还没结束,总监把她的策划案扔在会议桌上,纸张滑过木质桌面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冷笑:“林薇,别总搞这些‘关注弱势群体’的假清高选题,栏目要的是流量,不是你的情怀——纪录片救不了你的穷”。
风裹着雨丝吹过来,林薇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她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指尖只触到两张叠在一起的纸币——一张四块,一张八毛,加起来刚好四块八。还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传单,边角被雨水浸得发潮,在口袋里团成了一小团。
这张传单是傍晚在地铁口塞过来的。发传单的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卫衣,连帽衫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僵硬的下颌。他递传单时的动作很轻,手指关节泛着青白,像很久没晒过太阳,只说了一句:“我们开到天亮。”林薇当时攥着刚打印出来的医院账单,满脑子都是“十二万八千七百六十三”这个数字,随手就把传单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可走出去没几步,脚却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又折了回来——垃圾桶里的传单刚好露出一角,上面印着的地址,是她每天从栏目组回家的必经巷口。
那条巷她走了三年,从租的老小区到地铁口,必经那堵爬满霉斑的砖墙。墙面上的霉斑是深绿色的,顺着砖缝蔓延,像一张没画完的地图,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砖墙上哪块地方有个浅坑,哪块地方的墙皮掉了一块——可她从来没见过传单上写的“零时便利店”。
雨幕把巷口的路灯晕染成一团毛茸茸的鹅黄色,光粒子在雨丝里浮沉,像被打湿的蒲公英。林薇撑着一把伞骨断了一根的黑伞,站在巷口往里望——本该是那堵熟悉的霉斑墙的位置,此刻却凭空多出一间窄窄的门脸。门脸的宽度刚够一个人侧身通过,墨绿色的招牌上用白色油漆写着“24h Convenience”,字母“i”上的圆点是一颗小小的灯泡,一秒亮一次,暗下去的时候像垂死的萤火虫,连带着周围的雨丝都染上了一点微弱的绿光。
玻璃门里的光线冷得过分,是那种医院走廊里常见的荧光灯管的颜色,亮得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往里看,能看见几排货架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像被拉长的皮影。
林薇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咚咚”的声音撞在肋骨上,大得仿佛能盖过雨声,又像是易拉罐里没开封的气泡,在胸腔里翻腾。理智在脑子里尖叫:这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后的幻觉,是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转身走,现在就走。可身体却像被看不见的线牵住了,脚一步步往前挪,直到鞋尖碰到便利店门口的防滑垫——那是一块深灰色的橡胶垫,上面印着的“欢迎光临”早就被磨得看不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门轴没上油,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门楣上方挂着的一串风铃突然响了——不是清脆的叮当声,而是像旧磁带倒带时的沙沙声,带着磁粉摩擦的杂音,像是从几十年前的老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在安静的店里绕了一圈,又钻进耳朵里。
店员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瞌睡。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松着,露出一点苍白的锁骨。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像树枝一样细细地蔓延。最显眼的是他的睫毛,长到不合常理,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像覆盖了一层薄雪。
林薇的脚步声没惊醒他,直到风铃的余音散去,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没睁眼,只伸出右手在空气里摸索了一下——手指很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纹路,指尖在空中划了个浅弧,像在触碰一件看不见的东西,动作慢得像在揉碎一团散在空气里的睡意。
“欢迎光临。”他开口,声音很轻,没有任何起伏,既没有服务业该有的热情,也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平直得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线,连尾音都没有上扬。
林薇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背包带勒进肩膀的皮肤里,传来一点钝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我……我只是躲雨。”
“都一样。”店员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颜色极浅,是那种被稀释过的墨灰色,没有任何反光,像蒙着一层薄雾,望进去的时候,连自己的影子都照不出来。他扫了林薇一眼,目光停在她手里的冰咖啡罐上,又移开,“想买什么?”
林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货架。货架是深棕色的木质结构,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手指蹭一下就能留下清晰的印子,可上面的商品却排列得过分整齐——第一排是同款的红烧牛肉面,每一包的角度都一模一样,包装上的牛肉图案油汪汪的,标签上的生产日期印着“2025.6.14”,刚好过期三天;第二排是瓶装的矿泉水,全都放进了一个老旧的双门冰箱里,冰箱门有点关不严,露出一条缝,能看见里面的矿泉水瓶身都鼓胀变形了,像被吹满了气的气球,瓶身上的水珠冻成了细小的冰粒,摸上去应该会扎手;最下层的货架空着,只放了一个铁皮盒子,盒子上落满了灰,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收银台的角落放着一盆塑料栀子花,花瓣是硬邦邦的白色塑料,颜色假得刺眼,凑近闻也没有任何香味。林薇的目光扫过这些奇怪的商品,最后落在了柜台旁边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台老旧的ATM机,机身是银灰色的,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的黑色塑料,按键上的数字都被磨得模糊了,可屏幕却亮着,幽绿色的光线在暗里显得格外诡异,屏幕上用宋体字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本机可提取愿望额度,单次上限十万元】。
林薇愣了两秒,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很干,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上反弹的回音:“恶作剧?”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怎么会有人信?
店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ATM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只是低头继续用指甲刮收银台上的一块干掉的口香糖。那块口香糖是淡粉色的,干硬地粘在木质台面上,像一块小橡皮。他刮得很轻,一点一点,指尖在台面上移动的速度慢得像考古学家在清理文物,仿佛那不是一块口香糖,而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雨声突然停了。
林薇猛地回头,玻璃门外的雨还在下,密集的雨丝把夜色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雨珠砸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可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了门外。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的心沉了一下:信号格是空的,连紧急呼叫都拨不出去;时间显示的是23:59,秒针卡在12的位置,一动不动,像是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这里……刷卡吗?”她听见自己问。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她根本没想买东西,口袋里只有四块八,连一罐咖啡都买不起,可这句话却像不受控制似的,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店员终于停下了刮口香糖的动作,直起身。他的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林薇得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泛黄的POS机,机身是黑色的,表面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键盘上的“0”键不见了,那个位置是空的,露出里面缠绕的红色线路,像裸露的血管。
“不收钱。”他顿了顿,声音还是平直的,没有任何情绪,“只收代价。”
林薇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吞咽了一下,才勉强发出声音:“什么代价?”
店员歪了歪头,角度很小,像机器人在调整姿势。他的耳朵上有一颗很小的黑痣,藏在耳后的头发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目光落在林薇的脸上,又慢慢移到她胸口的位置,像是能看穿她口袋里的医院账单,看穿她脑子里所有的焦虑和绝望。
“要等你说出愿望根据大小,就会收取相对应的代价比如一段记忆、情感、欲望、感知等。”他说。这句话说完,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荧光灯管发出的“滋滋”声,电流的杂音在空气里飘着,像一首别人听不见的歌。
冷白的灯管突然“滋啦”一声,光线猛地暗了半度。林薇的影子在地上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玻璃门——门面上映出她的样子:头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涂了一层墨,嘴唇干裂,嘴角还带着刚才强装出来的笑意,看起来狼狈又疲惫,像被生活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养母插满管子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那双手曾经很温暖,冬天会把她的手揣进棉袄口袋里,夏天会给她剥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桃子,可现在,那双手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手背上插着针管,透明的药水顺着管子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输液瓶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还有医院账单上的数字,十二万八千七百六十三,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总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纪录片救不了你的穷”。
是啊,救不了。她拍了三年的纪录片,获奖的时候,台下的掌声很响,可那些掌声换不来养母的住院费,换不来能让她不被房租追着跑的工资。她的清高,在现实面前,连一块钱都不值。
“我需要十万。”林薇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破釜沉舟时最后的呐喊,又像是从别人的嘴里发出来的,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现金,救急。”
店员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睫毛很长,眨动的时候像蝴蝶扇动翅膀,浅色的睫毛扫过下眼睑,留下一道极浅的阴影,像雪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转瞬即逝。他没说话,转身走向最下层的货架,弯腰去拿那个落满灰的铁皮盒子。他弯腰的时候,衬衫的下摆往上缩了一点,露出后腰的皮肤,和他的脸一样白,没有任何瑕疵。
他从铁皮盒子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纸袋是深棕色的,质地很厚,边缘很整齐,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的。封口处印着和ATM机屏幕上一样的幽绿字体:¥100,000。字体的颜色很淡,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像萤火虫的光。
“规则是,”他轻声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几乎要被灯管的杂音盖过去,“愿望必须具体、微小、不改变宏观概率。十万现金,可以。”他把纸袋放在台面上,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纸袋在台面上滑了一小段距离,停在林薇面前,“代价将在之后收取,无法提前告知。确认吗?”
林薇的指尖发麻,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手臂,连握着咖啡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想起大学时,纪录片老师坐在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眼镜上,折射出一道白光。他说:“所有被摄者都会在镜头前撒谎,他们会隐藏自己的欲望,伪装自己的情绪,只有剪辑不会——剪辑只呈现事实,不管那事实有多难看。”
此刻,林薇觉得自己就像镜头里的被摄者,所有的绝望和欲望都暴露在空气里,没有任何伪装;而那个看不见的镜头,正从某个她不知道的角度凝视着她,剪辑权却不在她手里。她不知道“代价”是什么,是她的健康?她的记忆?还是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可她没有选择。养母明天就要停针了,她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格犹豫。
林薇伸出手,指尖碰到牛皮纸袋的瞬间,门楣上的风铃再次响了——这次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带着点哀怨,在店里飘了一圈,又轻轻落在她的耳边。
店员递过来一张收据。收据是白色的,纸质薄得像纸巾,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上面只有一行黑字,打印得很淡,几乎要看不清:【商品:十万现金数量:1 代价:待扣】。右下角盖着一个模糊的红章,圆形的,边缘晕开了,只能看见一团红色的印记,像一枚被水浸过的指纹。
“交易成立。”他说。这句话说完,他就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又恢复了刚才打瞌睡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林薇转身,玻璃门在她身后自动滑开。“哗啦”一声,暴雨声突然劈头盖脸地砸了回来,像潮水一样涌进耳朵里,刚才的静音效果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牛皮纸袋,沉甸甸的,贴在胸口的位置,能感觉到纸张的粗糙和里面现金的重量,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有点烫,却又让人觉得踏实。
封口处渗出一点极淡的香气,是栀子花的味道——和收银台上那盆塑料栀子花不一样,这香气很真实,很淡,若有若无,像记忆里养母车筐里的栀子花,带着阳光的暖意。
她快步走出巷口,回头望了一眼。巷口的路灯闪了两下,鹅黄色的光暗下去,墨绿色的招牌也灭了,那间窄窄的便利店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那堵爬满霉斑的砖墙,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绿灯牌,熄灭了。
02
林薇一路跑回家,雨丝打在脸上,冰凉的,却没让她觉得冷。牛皮纸袋紧紧贴在胸口,她用胳膊肘护着,像揣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被雨打湿,生怕被别人看见。她跑过熟悉的菜市场,跑过白天还亮着灯的小卖部,跑过楼道里那盏坏了半个月的声控灯——平时她总怕黑,会提前咳嗽一声让灯亮起来,可今天,她连停顿都没有,踩着楼梯往上跑,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像急促的鼓点。
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她的手还在抖,指尖的冰凉还没散去,转动钥匙的时候,锁芯发出“咔哒”一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的瞬间,她几乎是扑进去的,反手把门反锁,又把防盗链也挂上,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在地板上投出一块模糊的亮斑。她走到卧室,拉上深色的窗帘,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她摸索着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书桌的一角,也照亮了手里的牛皮纸袋。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纸袋上,停顿了半分钟,才用颤抖的手指抠开封口。纸袋的纸质很硬,抠的时候,指尖被边缘划了一下,有点疼,却让她更清醒。封口被撕开的瞬间,她看见里面用红色绳子捆着的现金——一沓,两沓,三沓……一共十沓,每沓都是崭新的一百元纸币,票面的图案清晰得能看见纤维,封条上印着“2010年造”的字样,红色的印章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2010年。林薇的眼睛突然有点酸。那年她刚上高二,养母还在纺织厂上班,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给她做早饭,晚上骑着一辆红色的小电驴接她放学。夏天的时候,小电驴的车筐里总会放着一束刚从路边花店买的栀子花,白色的花瓣,香气很浓,风一吹,整个街道都是香的。养母会说:“薇薇,今天老师夸你了吗?下次考试要是进步了,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时候的天总是很蓝,阳光很暖,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需要用“愿望”去换十万块钱,去救养母的命。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响,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林薇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看见信号格恢复了满格,时间跳到了00:17,日期是2025年6月17日。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sender 是“市第一医院财务科”:
【尊敬的患者家属,您好!您母亲张秀兰的住院费用已欠款超过72小时,根据医院规定,请于明日(6月18日)上午十点前补缴欠款,否则将暂停营养针及部分治疗项目。如有疑问,请致电0731-8xxxxxxx,感谢您的配合。】
短信的内容像一根针,扎在林薇的心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那十沓现金,走到衣柜前。衣柜最里面有一个带锁的抽屉,钥匙藏在衣柜的夹层里,是养母几年前给她的,说“重要的东西要自己收好”。她打开抽屉,把现金放进去,又仔细地用一块布盖好,才把抽屉锁上。
回到书桌前,她打开了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开机的时候,风扇发出“嗡嗡”的杂音,屏幕亮起来的速度很慢,桌面背景是她和养母去年在公园拍的合照——养母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朵蒲公英,笑得很开心。
她点开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文件。标题栏的光标闪烁着,白色的光点在黑色的屏幕上一闪一闪,像刚才便利店招牌上的绿灯。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先打了“巷口便利店”,觉得不妥,删掉;又打了“愿望交易”,还是觉得不对,再删掉。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下了一行字:
【档案编号000——林薇,交易时间2025.6.17,愿望:十万现金(用于母亲住院费),代价:未知】
字体选了宋体,五号,黑色,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在“代价:未知”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写着“栀子花香气”——她不确定那香气是不是幻觉,但她想记下来,万一以后忘了呢?
保存文档的时候,她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她拉开窗帘的一角,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是深灰色的,东方的天际线露出一点微弱的鱼肚白。楼下的马路上,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很轻,顺着窗户缝飘进来。
她往巷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夜色还没完全褪去,那堵爬满霉斑的砖墙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墨绿色的招牌,没有冷白的灯光,没有那间奇怪的便利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关于愿望和代价的梦。
可抽屉里的现金是真实的,指尖的凉意是真实的,胸口残留的栀子花香气也是真实的。
林薇知道,那间便利店没有消失。它只是在等,等下一个在深夜里绝望的人,等下一个愿意用“代价”去换“愿望”的人。
她合上电脑,屏幕暗下去,反射出她的脸。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心跳声,“咚咚”的,很稳。就在这时,她听见心跳声里混进了一点极轻的声音——是风铃倒带的沙沙声,很淡,像在耳边,又像在很远的地方,挥之不去。
林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她不知道“代价”会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至少现在,养母的治疗能继续了。这就够了。